文采不俗,见解亦可圈可点。然他想到朝中局势复杂,且皇帝极恶安国,这一番建议终不合适宜。又想黄元才十四岁,毫无官场阅历,也就难怪了。因此叹了口气,顺嘴说了一句“小子不知天高地厚”,就撂在一旁。
然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当时正在接待奉旨巡查的御史,来的各路大小官员总有几十个,就有那别有用心的属官,拿着鸡毛当令箭,甚至曲解巡抚本意,传一道命令给荆州知府,竟将黄元关押了。
若是平常,这一错黄元便再也翻不了身。
官场上,宁可牺牲小人物,谁肯为了这事承担责任?
况且个个说得模糊,转了几道弯,也找不到出头的人。
可好巧不巧的,黄元两个好友——昝虚极和沈望正是巡抚之侄和沈知府幼子,得知这消息大惊失色,急忙各自回家询问。
一问,才明白是一场误会。
沈知府领了巡抚命,当即就要放人。
可是,黄元这时候却不想出来了。
为何?
这就又引出了他的身世。
当初,他中了秀才之后,杨家养父母便做主,将他与陈姨妈之女陈青黛定了亲。因陈青黛自小娇生惯养,性格骄纵,在他百般弹压管束下,虽收敛了许多,依然非他良配。因此,他便在爹娘跟前抱怨,说不想结这门亲事,却被爹娘好一顿训斥。
这一幕恰被陈青黛听见了,羞怒相激,事后找到他书房,指着他讽刺:“你不过是姨父从山上捡来的野小子,要不是我娘想招你做上门女婿,你以为杨家能容你?还跟我充大少爷,笑死人了!”
黄元震惊万分,严厉追问。
陈青黛发现闯了祸,吓得矢口否认,哭着跟他赔罪。
然黄元被勾起往事,想起当年从杜鹃那听到的话,以及被她错认为表哥的情形,心中万般蹊跷,却隐忍不发。
这时候,杜鹃的信便来了。
信中,详述了他的身世。
至此,他再无怀疑,只是有些内情不明。
因跟他的小厮小六是杨管家的儿子,一次杨管家来府城,他陪他喝了些酒,便套出了真相:他确是杨玉荣捡来的。当年,杨玉荣巧合下从狼嘴里救了他,却是离冯氏昏迷的地方并不远——试想新生婴儿何等脆弱,若是被狼叼着跑远了,哪里还有命在——他分明看见那个妇人,却狠心抱走了她的儿子。
后来,杨夫人自己生了儿子,黄元便多余了。
因他读书还好,便给陈家做上门女婿,省得白养一场。
黄元查知真相后,对杨家的感激之意变成了怨恨。他几次想主意脱身,都没能成功,只得暂时作罢。
他虽不是心机深沉和手段毒辣之人,却极聪慧,常能灵光乍现。这次牢狱之灾,便给了他灵感,当即想出一个法子来:且缩在牢里不出去,让沈望等人在外大放风声,说他很可能被判死罪,严重的还要牵连家人,满门抄斩。
当然,他把内情都告诉了沈望,请沈知府暗中协助。
后来一切就顺利了,如前所述,杨家果然抛弃了他这个养子,并退亲;他也在沈知府帮助下,找回了亲爹娘。
杨玉荣在公堂上说的那番话,彻底寒了他的心,使他对杨家再无一丝眷念和感激。若深究起来,杨玉荣还要担个霸占人子的罪名。可是,念在他从狼嘴里救了他,两厢抵消,也就算了。
黄元一桩心愿了结,另一桩麻烦又来了:他在牢里待久了,外面已经将此案炒得沸沸扬扬,再想轻易出去,就没那么容易了,总得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于是,昝巡抚便安排了这次别开生面的堂审:让书院学子当堂辩驳,然后沈知府再出面宣告黄元无罪,略训斥教导黄元一顿,把案子了结。
他心里这么想,书生们却不知道,都为这前所未有的堂审兴奋不已,更有人安心要在巡抚和御史面前崭露头角。
因此,堂审一开始,双方就唇枪舌剑地斗上了。
杜鹃和林春且不出声,只全神贯注地听着。
看了一会,她便明白了:堂上书生分为两派,一派是支持黄元、为他辩驳的,沈望和昝虚极就在其中;另一派则或想显本领出风头,或因嫉妒他趁机落井下石,也有纯粹就事论事、为辩驳而辩驳,以一位姓张的书生为首。
黄元与前日所见又不同,似是成竹在胸,一派悠然淡定。
他辩称自己满腔忧国之心,文中所言建议也都是为百姓着想,便有些不当,也是学识经历不够,绝无不敬和通敌之意。
张书生笑道:“此一时,彼一时也。如今我大靖正与安国交恶,边关烽火连年,皇上亦曾怒斥安国国君忘恩负义、背弃祖先,这些黄秀才都知道,还写出那样文章,提出怀柔政策,如此动摇人心,难道要把我大靖拱手让人?”
好诛心的话!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