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田内的涌动越来越激烈,沈黎连忙席地而坐,气道:“我把修为压回去,不升了,看它还能不能劈下来!”
段清泽蹲下,握住了沈黎的手,看着她道:“你先前已压了一次,这次不好压,也压不住。无妨,我过去能从天道的针对中活下来,这次也可以。”
段清泽起身要走,他得离远一些,免得天雷连累到阿黎。
但他的手却被死死抓住了。
沈黎仰头望着他,眼眶泛红:“凭什么,凭什么你就要承受这样的不公?”
段清泽见沈黎委屈得差点要落泪,声音里含着颤意,却忍不住笑了。
他弯腰轻抚沈黎的面颊,温柔地说:“阿黎,或许我从前受的那些,就是提前为遇到你支付的代价。”
沈黎反驳道:“我才没有那么贵!”
她顿了顿,觉得这样说也太看不起自己了,又改口道:“如果你要遭受那些苦难才能遇到我,那我们还是不要认识了吧。”
段清泽食指轻压在沈黎唇上,看着她轻轻摇头:“阿黎,不要这么说。我需要你。”
从未遭遇童年至今的一切苦难会是什么样?他是不敢想,但不觉得有必要去想。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那他只能抓住眼前可以属于他的东西。
哪怕只是暂时拥有。
沈黎看着段清泽平静的面容,只觉得一股怒气从胸腔上涌。
还是幼儿时期的他能做错什么,让天道给予那么大的恶意?他就算现在产生灭世的想法,也是这世道、天道逼的!
丹田内的灵力团疯狂涌动,原本就是半固体状态的灵力互相碰撞挤压,密度愈发小,最终好似虚空中传来砰的一声,一颗莹润金丹在丹田中成形,慢慢旋转着,比之前更快地吸收着天地间的灵气。
沈黎这一刻感觉到自己和天地之间的联系变得更紧密了,身体变得愈发轻盈,好似随时可以翱翔天地。
而在她金丹成形的这一刹那,段清泽便松开了她,蓦地往后退去。
天上乌云翻滚,忽然直直地朝沈黎劈下来一道细小的雷电,她咬牙硬撑着没让手镯反击,硬生生受了这劫雷,再看段清泽,他已离她有近百丈远,这么远的距离她看不到他的神情,可他的身形却给她一种孤寂的感觉。
一道比她这里落下的雷电粗近百倍的天雷朝段清泽劈去,她凭借着金丹修士的本能腾空而起,向段清泽飞去。
毕竟是第一次靠自己飞,沈黎起初飞得跌跌撞撞,但见段清泽被第一道雷劈得往下落了落,她便咬紧牙关又往前飞去,中途她被第二道雷劫打得直接掉落地面,好在她本来就飞得并不高,也没管周围正惊疑不定地看着天空雷劫的戮天宗弟子,很快也跟着段清泽飞出了戮天宗。
这突如其来的乌云雷劫是如此诡异,如此强大,洞虚渡劫也不过就是如此,戮天宗大大小小的门人都只远观,不敢轻易靠近。
段清泽也不愿雷劫毁了戮天宗的基业,因此传音飞出来看情况的长老,勒令他们管束好弟子,便带着雷劫越飞越远。
当然他也没忘传音贺滃,让他看好宗主夫人,注意别让雷劫伤了她。
贺滃很轻松便找到了正追段清泽追得气喘吁吁然而根本追不上的沈黎,他恭敬道:“夫人,您这小雷劫虽不致命,还是要安静坐下为好。”
因为雷劫被段清泽引去绝大部分,沈黎这边的雷劫不但体量小,而且频率还慢,隔好久才落下一道,她才得以喘息。
见到贺滃,沈黎大喜,连忙抓住他的衣袖道:“快带我去追宗主!”
贺滃淡笑道:“夫人,宗主让弟子保护您别受伤,您还是坐下先好好应对雷劫吧!”
沈黎道:“你不带我去,晚点我就向他告状。”
她死死抓住了贺滃的衣袖。
贺滃面色平静:“宗主绝不会相信属下敢对夫人不敬。”
沈黎道:“哼,那我就秋后算账!我给他吹枕边风,说你之前在清凉谷里对我说的那些话我记到现在,我非常不高兴!他当时可是在场的。”
贺滃当场冷汗就下来了,当时他的态度似乎确实有那么几分不恭敬,可那时谁知道他们正是宗主和宗主夫人呢?正所谓不知者……不,宗主不会跟他讲道理!
贺滃犹豫不决,而沈黎又不停在旁催促,他只得浅浅拉上沈黎的衣袖,带着她往乌云罩顶的方向飞去,中间还帮沈黎稍微挡了两道劫雷。
等到了地方,他远远地放下沈黎,对她道:“夫人,弟子只能送您到这里。弟子知道您担心宗主,在这里看着就可以了。”
可沈黎哪里只想旁观,她有一肚子的火要发,也有一肚子的话要说。
“你回去吧,我就在这里等他结束。”沈黎半点没表现出异样,甚至摆出就地打坐接受雷劫的模样。
贺滃得的命令是看好沈黎,自然不会轻易离去,然而沈黎突然抓住自己的衣襟道:“你再不走我可不知道我会干出什么来。”
贺滃想了想,追究还是无奈地退后了数百丈。
落在沈黎头上的小雷劫很弱,她顶多就是吃点苦,完全不会有事,而且宗主就在附近,这附近又没有危险的凶兽,他离远些倒也无妨。
沈黎见贺滃飞得看不到了,这才赶紧飞上半空,在一道粗大的雷电结束后蓦地到段清泽身边。
段清泽此刻早已将面具收了起来,面对这天地之威,他也不轻松,嘴角正溢出暗红血液。
他先前分不出心神去注意周围的情况,如今见沈黎竟又追来,他漆黑瞳孔里冒出冷怒:“贺滃呢?他怎么没看好你?”
沈黎气急道:“我想来,他看得住我吗?他又不敢对我动粗,甚至不敢对我说一句重话!”
算是为贺滃开脱了一句,她才死死抓住段清泽的手臂道:“我有话说,今日这话,我憋很久了,必须跟天道当面说。”
此时此刻,乌云中新的一道雷劫正在酝酿,腰粗的雷电如蛇般在乌云中若隐若现。
段清泽冷下脸道:“阿黎,现在不是你闹脾气的时候,走!”
“我不!话不说完我不走!”
沈黎吼完,便背对段清泽转向天空的乌云,她深吸口气大声道:“什么狗屁天道,你凭什么只逮着阿泽一个人欺负?他还那么小的时候,能做什么,你就非要害死他?是,他是抱着灭世的心思,可那不正是你造成的吗?是你,一步步把他逼成了那般模样!一个人若自小幸福,有家人有朋友,又怎么可能有灭世的想法?你若要杀掉灭世之人,那首先要杀的是你自己!你才是一切的罪魁祸首!”
原本蓄势待发的雷劫好似被什么控制了一般,连涌动的动静都小了些。
段清泽怔怔地看着仰头无畏地直面雷电之威的沈黎,想笑,又笑不出来。
阿黎明明是如此胆小,早些时候连跟人斗法都不敢,心软得不得了,不肯杀生,不肯降低底线。
在他心中,她一直都是柔软和温柔的。她理解安慰他的痛苦,她愿意为他而改变,有她在,他的内心总是很平静。
而如今,她愿意为了他不再胆怯,不再柔软,竖起坚硬的外壳,替他向天道讨个说法。
段清泽是当事已知最强大的修士,谁又有资格为他挡风遮雨?
他每一次都看似勇猛无畏地面对天道,面对雷劫,可谁又知道,他其实也有恐惧?
那是天道,是天威,有那么多次,只要劫雷再多那么一道,他就会灰飞烟灭。
每一次直面天雷时,他都心存恐惧,只是他不会告诉任何人。
然而现在,只有金丹的阿黎,明明自己也怕得发抖,身形摇摇欲坠的阿黎,却以柔弱的身躯挡在他面前,替他鸣不平,替他道不公。
只有她,如同护雏的母鸟般护着他。
他从记忆中找到了相似,却远比如今的感觉弱的情绪,当时他还叫她娘亲,叫她黎姨,那么依赖她,需要她。
阿黎,阿黎……
心中的空漏似乎被填满,段清泽悄然伸出手去,牵住沈黎的衣袖,就像过去常做的那样。
漆黑深邃的双眸只有面前那人的背影,眼神逐渐变得柔和迷离。
这样的阿黎,他怎么可能舍得放走呢?
她要永永远远陪在他身边,永远。
沈黎背对段清泽,并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又在想什么,见乌云中雷电变化,她便明白天道果然可以交流的,再接再厉扬声道:“况且,阿泽他现在有我了,怎么可能再灭世!你今后不要再来害他,不要再来打扰我们,我们两边便可以一直相安无事下去!”
天空中涌动的雷电短暂平息了片刻,好似那控制之意识正在犹豫,然后下一刻,它似乎又下定决心,新一道雷电劈下来。
沈黎面色发白,气得心里骂了句脏话。
天道一直跟阿泽过不去,不就是因为他要灭世吗?她怀疑天道或许是预测到未来阿泽要灭世,才提前给了他各种磨难,要将他扼杀在摇篮中。
天道就是各种文学科幻作品看得太少了!它为了消灭阿泽防止他灭世而所做的一切,正是阿泽要灭世的因,天道若什么都不做,说不定阿泽现在还跟爹娘在一起,一家人幸福快乐。
段清泽搂住沈黎,以自身灵力为屏障,挡下了这道劫雷。
真正身处这庞大能量包围中的感觉是完全不同的,沈黎感到自己的丹田在战栗,她体内的灵力随着雷电而混乱游走,若非段清泽的保护,她已然受重伤。
在频频闪烁的雷电击打中,段清泽抱住沈黎,于广阔天幕下狠狠吻住她的唇,这一刻,他只想用这种方式抒发心中的悸动。
他为何想灭世?因为他恨天道,他恨天道让他受尽折磨,因此他要反抗天道,要报复天道,要毁掉天道眷顾的世界。
他这一生颠沛流离,即使后来创立了戮天宗,也依然孤独。他是被天道,被这世界抛弃的,戮天宗门人在乎的只是魔尊戮天而已,没人在乎面具下的那个人有着怎样的过去,又是怎样的人。
只有阿黎,她了解他的一切,她接受他的一切,她在努力站到他身边,她让他从有意识起至今的孤独感消弭了。
那么他也不必再灭世了,不然他的阿黎该怎么办?她胆小,他不能让她看到一个坏掉的世界。
段清泽忘情地亲吻着沈黎,并未注意到,在这雷电覆盖下,沈黎的眼神有一瞬间的迷茫。
此时此刻,沈黎体内原本遍寻不到的阵盘,不知从何处钻出来,来到她的金丹旁,而在阵盘出现的刹那,有什么东西重新钻回了沈黎的脑子。
她只是微微阖眼,再睁眼时,已然记起一切。
因为担心阿泽而去找他,从旁人手中救下他,却反被他刺伤了丹田。
她边哭边逃,却被姜家人找到,被迫回到姜家,被迫接受联姻,转换心态从姜家家主那里得到好处,慢慢也在接受着就要嫁给林之意的事实。
婚礼当日,戮天宗包围林家,魔尊认出她,将她置于不利境地,逼迫林姜两家将她交出,她被他抓住,不忍见他杀死林之意,因此发动尚未熟练的阵盘,哪知却回到了五郎君县她当初租住的房屋中,昏迷过去,再醒来时,却丢掉了一部分记忆。
沈黎回想起魔尊见到她时假装阿泽的模样,她便气得牙痒。
他可真好意思啊,以“阿泽”的身份骗取她的柔情蜜意,后来因为她的不配合,他便自曝,又逼迫她去接受全部的他。
这其中最可恶的是,他编的故事将她塑造成一个无情无义的小人,她明明是因为担心他,才跑过去差点被他杀了!
沈黎万分庆幸中途她因为隐约察觉不对劲而没有答应跟他睡觉,不然岂不是又被骗心又被骗身?
身上酥酥麻麻的,是雷电外溢的能量,唇上又烫又有些疼,足可见他用了多大的力量。
好像恨不得要将她吃进去。
沈黎努力放松微僵的身体,不愿让段清泽发现她已记起一切,不然她怎么逃?
但……说起来当初他怎么知道她在五郎君县的?她应该是随机被传送到那里,而那里距离林家太远了,远超五百里,他便是有她的旧物,有寻灵蝶,也不该这么快找到她才对。
如果不能得知段清泽是如何找到自己的,沈黎便不能逃,逃走也会被抓到。
笼罩二人的已是最后一波能量,乌云最终还是不甘地散去了。
段清泽抱着沈黎落到地面,撑不住半跪在地,吐出一口黑血来。
他一手捂着胸口,一手紧紧握着沈黎的手,好像怕她跑掉。
而沈黎除了气血有些翻涌,并没有受什么伤,最大的伤害都被段清泽一个人扛下了。
她站在一旁,垂眸看着伤重的段清泽,咬了咬牙。
他确实在骗她……但他这段时间的表现,好像也不完全是在骗她。
至少现在,她拿回记忆的这刻,面对他时她也不像最初那样害怕了。
可是……当时被剑气伤的丹田,真的好疼啊。
认为阿泽已死的她,曾经心里也真的很痛。
沈黎现在有些混乱,她气愤于段清泽的欺骗,他不知道她认为阿泽没了后有多难受,而他则趁着她失去记忆在摘取胜利果实。
那段时间她真是熬过来的,她曾对阿泽说过,她是那种爱人没了也可以好好活下去的人,所以她好好活下去了。
当时她认为,魔尊不会记得,或者记得也不会珍惜属于阿泽的记忆,所以能记得那个阿泽的只有她了,她必须带着关于他的记忆好好活下去。
然而实际上,魔尊全部记得,但当初他在婚礼上待她很残酷。
沈黎目光复杂,却见段清泽忽然抬起头看她,目光与以往的相比有微弱的不同,他嘴角还沾着鲜血,却露出缥缈而诚挚的微笑:“阿黎,回去后我们办场合籍大典吧。”
沈黎:“……?”为什么突然说这个?是为了举行典礼后可以光明正大地跟她睡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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