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忙的大都市永远不会因为一栋房子倒了就停下匆匆的脚步,信息爆炸的时代,人们的注意力极其容易被吸引又极其容易转移,早上的“热点”晚上就凉透了。中午塌了的养老院上了热搜,但是不到傍晚,有八卦公众号爆出几张某当红明星出轨的偷拍照,立刻就没有人再关心一个无人死亡的塌房子事件了,甚至第二天明德的道歉发布会都没激起什么水花。
连续工作超过二十四小时的陈一凡一个人离开了公司,她看见刘念的办公室依然亮着灯——鼎力诉明德违约的传票已经送到了,他还有的忙。时至今日,陈一凡已经不再想要追究贸然拍下15号地王、与鼎力合作又违约、与四大集团为敌又重新合作等等一系列的决策是对是错,她甚至不愿意去想明德下一步会走向新的辉煌还是万劫不复。医院消毒水的气味挥之不去,她小心翼翼封存的往事已经破除封印,占据了她极度疲惫的身体。她坐上出租车,几乎是下意识地报了一个已经五年没有使用过的地址——她自己的公寓。
跟她现在住的那个顶层江景豪宅相比,她自己买的这个小公寓十分狭小简陋,一共只有四十多平方米,一室无厅,没有独立的厨房,沙发后面就是床,只能容纳一个人最基本的生活而已。
“地段很好啊,走路就能去上班,不怕迟到。”陈一凡记得她刚刚拿到钥匙的时候,也是这么站在公寓的门口,兴奋地看着身边的少年微笑,“是不是还不错?”
那是梅恒,这个少年有一张跟柳青阳极度相似的面容,却是利落的短发,因为常年专业的训练,身材挺拔而匀称,像一棵将要长成的小松树。或许是因为修习推手的缘故,梅恒有一种与年龄不相符的成熟和稳重,他从门口走到房间另一头的窗边,一共只用了七步。
“一凡姐真厉害啊,才工作了两年,就已经自己买大房子了。”
“要是自由,一粒沙里都藏着整个世界;要是不自由,房子再大也是监牢。”陈一凡轻快地走到他身边,胳膊支在窗台上仰望晴朗的天空,“反正我就一个人住,还好收拾。”
“你就是急着搬出来。”梅恒吐吐舌头,“陈叔叔家已经是监牢了吗?我上次去的时候,没看到有装防盗窗呀。”
陈一凡被逗笑了,她今天心情很好,并不想控诉陈秋风的不好,于是岔开话题:“交完首付,每个月还完贷款,我就没钱啦,准备自己动手装修。明德集团的太子爷,有空来帮忙吗?”
“其实,我不太懂做生意的事,所以你们人人都说我是明德集团的太子爷,我也没什么感觉。”梅恒看着陈一凡,眼睛里满溢着少年人单纯的爱意,“可是一凡,我对你有感觉,我喜欢你。”
这突如其来的表白让陈一凡愣住了,她不知道如何面对少年人炽烈的心意。对她来说,梅恒一直是比家人更亲近的存在,她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放松而愉悦的,她以为自己当他是亲弟弟,可是当梅恒对她说“我喜欢你”的时候,她的心怦怦乱跳,不知所措。
大概是当年的陈一凡太年轻,不知道如何面对一份过分真挚浓烈的情感,也或许是因为她和梅恒太熟悉了,她没法把他当作一个追求者来拒绝或者接受。她渴望跟梅恒的关系更进一步吗?也许是的,可是她又害怕,因为改变关系可能毁了他们现在的关系。她不禁要想,如果他们在一起以后发现彼此还是更适合当姐弟怎么办?他们会吵架吗?他们会分手吗?他们分手以后还能像姐弟一样亲密无间地聊天,分享彼此的生活吗?如果恋爱会让他们彼此伤害,永远没法再面对对方可怎么办?
五年后的陈一凡站在尘封的公寓里,看着那些被白布覆盖着的家具,想想那时候的自己多傻啊。还没有开始,就预设了失败,然后落荒而逃,慌不择路地抓住了刘念——一个追求了她好几年、十分优秀的男人。她的胆怯和逃避不仅仅伤害了梅恒,也伤害了自己,还伤害了刘念。
时至今日,她坐在沙发上,梅恒的声音似乎还在耳边,她一字不漏地记着他留给她的最后一张字条——梅恒跟她一起做完了装修,祝福她和刘念,给她留了几张推手大赛的门票,还说如果得了冠军,她得请客吃大餐……
“我也喜欢你,我们在一起吧。”陈一凡望着窗外的万家灯火,轻声地说,这句话晚了五年,错过了一生。那个站在窗前的少年,那个笑容温暖真挚的少年已经不在这世间任何一处了。
陈一凡看着她自己映在玻璃上的影子,泣不成声,甚至有那么一刻,她分不清幻象与现实,甚至想拉开窗子,一跃而下,随着梅恒离开这个世界。
把她拽回现实世界的人是柳青阳,他发给她一张他们在养老院一起修缮房子时的照片,他们都戴着用报纸糊的工作帽,她拿着抹子,看着他脸上的油漆笑得直不起腰。
她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笑过了,可能只有对着柳青阳,哦不,是对着梅恒,她才能笑得这样毫无阴霾。
可是柳青阳不是梅恒。陈一凡必须一遍又一遍提醒自己,他是无辜的,不应该因为她无法弥补的过去而受到伤害。她打起精神,强行找回理智看他的短信,他约她明晚见面,在11号餐厅,本城著名的情侣餐厅,约会圣地。
那年出事之前,梅恒也曾约她在那里吃过一次饭。
陈一凡擦干眼泪,她知道错在自己,从码头遇到柳青阳开始,她就给了他太多的错觉,让他误会了,她必须当机立断,结束这个错误。她不能再让柳青阳越陷越深,在感情上,她已经错过一次,也许是两次,不能再错第三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