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五日,有官僧来府上测名问卜。
初九日,有宫内尚衣监和内织染局来量体裁衣,后有银作局来打造宝象配饰。在五日之后,便要进宫修习礼仪操典。
金钱夜落的八月,正是都城最炎热的时候。鸣蝉在树上吱吱叫个不停,随着阳光带来一阵阵的热浪,又湿又闷。初十这日,姚广孝特地上门来与她讲经。黑色的道袍换成了金黄袈裟,手执银钵的模样,再配上一根鎏金法杖,像极了唐时鼎鼎有名的那个玄奘和尚。
“比起袈裟,小女倒是觉得那黑袍更适合姚公。特立独行。”
姚广孝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摇头道:“这种天气还穿一身黑,活像个麻风病人。不吓着别人也先把自己给热死了。”
“姚公缘何没在庙中纳凉避暑?”朱明月从沁着冰的铜盆里取出一颗果子,递给他。
姚广孝接过来,咬了一口,冰凉的汁水四溢,很是爽口,“眼看分别在即,临行前,贫僧送月儿小姐一卦如何?”
“敬谢不敏,”朱明月道:“上一次,您一卦将小女送来了京城、又送进了宫中,一离家就是七年,这回还是免了吧!”
姚广孝笑道:“不算卦也成,给小姐省些准备行囊的时间。”
朱明月一怔:“不是十四日才进宫吗,明日才到八月十一。”
“这些天热得出奇,皇后殿下体恤,说是与其待在府里面闷着,不如早点进宫去纳凉。”
这么说来,就是离开应天府的时日要提前了。
朱明月握着小小青果,没做声。
“小姐可还有什么事未办?”
闻言,朱明月轻轻地摇头。就算有,也只是个邀约罢了,本来就推迟了几日,现在却是连迟见的机会都没了。似乎他每次遣人来府上送信,她不是忘记就是错过,能付诸履行的甚少。自己可真是个不守信不守时的人。
“有些话,明知是徒劳,还不如从未说出口。”
姚广孝的声音,落在耳畔——
“寻常人家的儿女亲事,都需凭借‘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何况还是像月儿小姐和信安伯这样的贵胄。”姚广孝拿着巾绢抹了抹嘴,“若只论匹配,小伯爷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但一家是手握重兵的将军,掌管刑部;一家是少年新贵,统领吏部。强强联姻,且不说皇上会不会答应,就算勉强缔结了秦晋之好,将来怎么办呢?”
姚广孝毫无保留地与她说了实话。
是啊,强强联姻,功高震主。想不成为旁人的眼中钉都难。何况现在圣旨已下,整个朝野都知道成国公府的千金要进宫出家,难道他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带着她私奔吗?
抛却高官厚禄,抛却全部身家,与她浪迹天涯……她走了,还有一个沈明珠替她进宫。他呢?朱明月想不出这世上当真有人会拼却性命为红颜,也不相信!只是那和风霁月的男子,那个待她温柔如昔、曾跟她说“不愿错过”的人,到底是辜负了。
“月儿小姐,贫僧可以保证,小姐走完这一趟,往后便再不会有任何所求。”这时,姚广孝道。
朱明月知道这是为了安她的心,叹道:“后顾之忧呢?”
“贫僧也可担保,”姚广孝看着她,温和地说道,“往后没有小姐在国公爷的身边,也会有皇上为其物色的得力幕僚,那些难办的政务,也会有选择地落在国公爷头上。”
院落里的花叶纷纷摇落,朱明月倏尔抬眸,却在对方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瞧见了自己的一抹倒影。下一刻,抿唇,嘴角有几分自嘲地轻轻上扬——
“枉小女一直自诩聪明,如今看来,却是在自作聪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