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玩,很想知道他是不是还会被欺负。
那个小哥哥是个结巴,不,他几乎是个哑巴,话都不会说,那些把他扔进池塘的人,也在孤儿院。这让她不安,无时无刻不担心。
她祈求妈妈,能不能把小哥哥带出孤儿院,妈妈说不可能,这个世界上的孤儿太多了,每一个人都很可怜。随后妈妈捐赠给孤儿院一些物资,便带着她回了锦城。
她第一次知道小孩子的力量如此孱弱,她有想救的人,但是她无力救他,她无力那个小哥哥带出孤儿院,不管她提了多少次,大人们都不会听她的。而爸爸不在家,她觉得爸爸要是回来,也许会听她说,也许会答应她,爸爸总是无所不能的。
她给小哥哥写信,一封又一封,给他寄过去哨子和照片,他不会说话,哨子也许可以帮助他,至少他遇到危险的时候,可以吹哨子。她说会去看他,让他等着她。
可是,她没有收到过任何一封回信。第二年她带着五哥回到虞城,去孤儿院找小哥哥时,却被告知,他已经死了。人人提及他时,只有一句,打架斗殴不学好,把一个人的肋骨都打断了,进了少教所,在里面被人给打死了,死了也是活该。
她第一次知道身边人是会死的,知道死亡是什么意思,那个小哥哥连个墓碑也没有,人人都说,他死无葬身之地。不仅如此,他至死都还在被人骂着。
随后,当年的十月,五哥落水而死。
第二年,爸爸因公殉职,遗体裹着国旗回到了她身边。
最好的五哥死了,最爱的爸爸死了,她听到奶奶私下骂她是不祥之人,都是因为她天天念叨着想让两年未见的爸爸回家,所以,爸爸死了。
她从此越发不敢哭了,想爸爸也不敢哭,妈妈回来了,她跟妈妈一点都不亲,妈妈似乎也不爱她,妈妈应该也在怪她?
她的业余时间,多数陪着爷爷和坦克,一只小奶狗,她真爱它,暑假,六姐也来爷爷家,她真羡慕六姐,跳舞跳得那么好,马上就要出国留学了。
可是,暑假过半,那一天,她亲手将六姐推下了楼梯,六姐的腿断了,而她没有,她骨折数月,拆了石膏,终于还是能蹒跚走路,而六姐再也不能走路了。
奶奶当着她的面骂她,不是警告你们不要上楼吗,小七你为什么不听话!你拍什么照片!你这个扫把星,把我们家害得还不够吗!
她无力反驳,她都认了,因为六姐的腿坏了,而她很幸运,她是幸运的扫把星,总是能逢凶化吉,比所有人都好命。
她告诉六姐,我以后做你的腿,你想去哪里,我都可以陪你去。她是真的想要陪她去,她对六姐很愧疚,多少年都不能释怀。
从此,她不敢再当着六姐的面摆弄相机,不敢光明正大地去参加摄影比赛,她连喜欢摄影也只能偷偷藏着,哪怕这是她唯一的爱好。
随后,她十八岁,第一次见到陆翊,他有一双修长干净的手——那双手很像她记忆里爸爸的手。
她好像发现了一个新的世界,她第一次那样想要和一个人在一起,想要拥有除了谭家以外的另一个家。那个年轻的医学生,他的样子、他的职业、他对待弟弟的温柔细心,一样样都撩拨着她的心。
他真好啊。
所以,她追着陆翊不肯放,她最终得到了他。
然而,多年以后的今时今日,在得知她的六姐恨了她整整十年,她曾经深爱的陆翊因为她而遭受了无妄之灾,她工作时的医疗事故,致使老人失明、死亡,她大学时候的室友背叛了她……谭璇不得不重新想起奶奶的那句话,你是个不祥的扫把星。
她走到哪里,哪里都会有人不幸,人人觉得她是没心没肺的傻子,只想自己快乐,不管别人的死活。
她怎么管?她救得了谁?她甚至觉得……
也许最不该活的人是她自己。
“谭璇,你怎么了?谭璇!”
江彦丞第一个发现了她的不对劲,她在他怀里哭得抽搐,身体直往下坠,她一句话也不说,不做任何辩解,也不理会他的失控,她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目光呆滞而惊恐。
多年来的心理创伤,又何止谭菲一人?
终于,谭璇的心上压上了最后一根稻草,她如谭菲所希望的那样,彻底崩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