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牛兰旺是在兴奋和愉悦中度过的。因为户口迁移的事就差一步了,菊城的准迁手续已经办妥了,接下来就是他要去老家牛家庄一趟,在村里开张证明,然后去镇上派出所办迁移证。前半夜他翻来覆去睡不着,等睡着了一觉醒来时,太阳像电熨斗一样已经熨烫到他被子上来了。
牛兰旺惺忪着双眼,伸着懒腰打着哈气,他那打着赤脚的鞋托在柏油路上踢踏地响着,不时地还和几个熟悉的面孔招招手,他觉得自己已经具备了城里人的作派和风度了。
早点摊位排了长长的队伍,牛兰旺也排在后面加入队伍的行列。油条豆浆是好久以来菊城居民大都认可的主食。有人曾打趣地说:浆子果,省烟火。”说白了,就是城里人比农村人要懒惰一百倍。在农村,天刚蒙蒙亮,村子的上空就烟雾缭绕了,那些勤快的菜农几乎天天顶着星星去菜地收割当天的蔬菜,拿去集市上卖。就是地里的活再繁忙,村里的婆娘也是早早的起床,抱柴刷锅掏开水做早饭,早饭早早的就被婆娘做好,一家人热热乎乎吃进了肚子里,然后孩子们该上学的上学,该下地劳动的劳动。这样的日子,来到菊城三年多的牛兰旺尽管没有忘记,但也已经不习惯了新的城市生活,早晨如果休班,一个人还可以在出租屋美美的睡上一大觉,然后身体慵懒的走到外面的市场,在林林总总的小吃摊上选择最对自己胃口的美食。
买到油条豆浆的顾客坐在餐桌上边吃边议论:“这粮票说作废就作废啦。,我家还有五六十斤呢。”对这些话牛兰旺半知半解,很快排到他了,他和往常一样递过粮票和钱,卖油条的中年妇女说:“不用粮票了,油条六毛一斤!”牛兰旺一怔,才明白刚才餐桌上那俩人说的是咋回事。用一斤粮票再花六毛钱是可以得到一斤半油条的,现在六毛钱就只能给一斤了。提着油条,牛兰旺一路上琢磨,这世道怎么就像走马灯一样,说变就变啊,国家取消了粮票是好事呢还是坏事呢?一斤粮票加六毛钱可以买到一斤半油条,按照这个算法那么粮票价值三毛钱,可牛兰旺的粮票是在市场上花一毛八买来的,如此算来,还是用粮票划算。翻来覆去的算计着,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出租屋。床上放着凤霞送过来的粮食供应证,这是农转非的标志。牛兰旺又一次拿在手里端详着,因为得到这本粮食供应证害得他几乎一夜没合眼。有了它,每个月也可以和城里人一样,去粮站买平价油和平价面了。粮票虽然取消了,可这粮本还在,有了它,国家就不会让城里人饿肚子。就这样想着粮本拿在牛兰旺手里又端详了一会儿,终于小心翼翼的塞在了枕头底下。
一个人的夜晚思绪如骏马一样自由驰骋。牛兰旺想到这次买户口竟然欠了李风霞六千块钱,他盘算着需要多长时间才能攒够这些钱,也好如数还给凤霞。毕竟一个女孩子独自在城里靠自食其力能剩下几个钱,这次却一下子拿出了这么多。可如果真的把这笔钱还给她,她会怎么想呢?或者收下,或者拒绝,或者大哭一场,这也许可以验证一个女孩子对一个男人的情感到底有多深,但愿它是一种不计个人得失的情感。在菊城,除了李风霞,还没有另外一个女人这么关怀自己,相信自己,照顾自己。他又想起了牛爱莉,那个到处乱飞的野凤凰如今一定在大学的深宅大院里,早已经把自己忘得一干二净了吧。他越来越感到一个对理想和前途有远大抱负的女人,和一个碌碌无为的男人越来越背道而驰了,尽管他们有那么多难忘的童年,那么多梦幻缠绕的故事,可现实往往就是这样,每个人都在各自的轨道上前行,哪怕上帝曾经眷顾过他们,并赐予他们许多次牵手的机会。
他觉得该去一趟老家了,不知道牛六给爹娘捎去的口信捎到了没有。通往牛家庄的公交车每天只有一趟,他看了一下手表,上午的八点二十分,坐上午九点的那趟车兴许赶趟。说走就走,牛兰旺简单的收拾了一下,又换了一件上衣,就直奔汽车站了。
这些天来,在菊城发生的一些事在牛兰旺心里产生很大的震动,户口的事刚要落实好,粮票随即就取消了,昨晚想了一夜他都没想明白,这社会将怎样发展下去。从菊城到牛家庄大约需要一个半小时的车程,一路上牛兰旺用一张报纸盖着脑袋昏昏沉沉地睡着了。直到刹车时司机用力的按着喇叭,才把他从梦中拉回到了现实,他睁开眼,提起行李包走下车。
家门紧锁,牛兰旺正在迟疑,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呀!旺旺回来啦!”他回身定睛一看,原来是胖老婆背着一架喷雾器打他家门前经过。
“婶子,我刚回家,你这是去田里打药了?”他问。
“是啊,种了几亩棉花,上面的棉铃虫总打不干净。好长时间没回来了吧?这回得多住些天吧。”胖老婆的问长问短,反倒让牛兰旺有些女人才有的拘谨。他想了想,还是放弃了问牛爱莉的话题,就问道:“俺叔没在家?”
“嗨!他呀,自打在公司管事儿,一个月也回不来一趟,有时候回来一趟,也是掏把火就走,地里啥活都给我帮不了,还不如俺个人在家省心。你娘和你爹买卖做得好,两个人越干越有劲儿,每天回来到下午二点,他今天又去赶集啦,旺旺,要不你去婶子家吧,今天中午婶子给你包饺子吃!”
话说到这份上,牛兰旺犹豫了一下,胖老婆坚持说:“旺旺迟疑个啥,还不快点儿,跟我家走!”牛兰旺知道这些年两家处的关系吃喝不分,可毕竟那是上一辈人的事儿,作为晚辈来说,尤其有他和牛爱莉之间的情感纠葛,这让牛兰旺心里多少有些拘谨,但他还是答应下来。
“来,婶子,我帮你背吧。”牛兰旺伸手就要摘下胖老婆肩背的喷雾气,可被她宛然拒绝了。她大步流星的走着,屁股像两只灯笼一样晃动着,步子坚实有力,都能听得清她粗重的呼吸,那副高兴的样子更是荡漾在脸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