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的……”立春冲过去看,发现那儿竟然有一汪小池,冰冷的池水中,不少箭枝漂浮着,还有未散尽的血丝在蔓延,池子对面,树丛还在晃动。
“……追!”她咬牙切齿,待后头的兵士搜寻过去,转头,却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
“楚”公子带着士兵急匆匆冲上来,搂住她一阵嘘寒问暖,两人头碰着头,窃窃私语,无限温存。
殿内,心有余悸的小正太母子俩手牵着手走出来,看到此景,正太母亲面色惨白,正太却死死盯着那晃动的树丛和池子里晕开的血,紧咬牙关。
“嗯……”鹤唳抬抬眼。
“什么?”
“有人来了。”
“……”杭朝义一惊又一惊,简直喘不过气来,等反应过来时,他跳起来了,“那那那,那怎么办!?他他他他,他不能被发现,不行,他绝对不能死,不他已经死了,他的死讯不能传出去,一点点都不行,一点点,就算他现在死了也没风浪,但是,我的天,啊,不行!”
“已经来了哟。”鹤唳站起来,打开门,嗅了嗅,“啊,烤肉,还是热的。”
下午她已经把中午那块僵冷的烤肉吃了,还觉得自己抢了秦始皇的粮食,乐不可支了许久。
“怎么办?!”杭朝义到底还只是个历史研究员,遇到这情况真的就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
“痕迹都清理干净了怕什么,你,把他拖到旁边盖起来,披上他的衣服侧对着坐,我去外面看看。”
“能,能背对吗,更看不到!”
鹤唳噗一笑:“行啊,要我帮你削一下肩膀吗?”说罢,人一转就消失了。
杭朝义不及多想,把嬴政的尸体拖到一边用稻草盖着,脱了他的外套披在自己背上,本想背对着门坐着,琢磨了一下鹤唳的话,突然明白过来。
相比身量还没长开的嬴政,已经成年男子的他其实完全没有可以模仿的地方,但如果说有,那就是同样瘦骨嶙峋的侧面了,要说背部,就算再瘦,自然的发育也会让他有成年男子该有的宽肩。
他叹口气,很紧张的在侧边坐着,对着门的一面抹了点黑灰。
刚坐下一个缓神,门就被推开了。
一个女人的手从门缝里伸出来放下一个盘子,上面是一陶碗粟米饭和一块炖肉。
她似乎习惯性的往旁边一探,顿了顿,又往边上摸了摸,低骂了一声。
杭朝义看着她的动作,耳朵里全是自己心跳急促跳动的声音,他知道自己心理素质太差,可真的抑制不住紧张,他有种快窒息的感觉。
“秦弃儿,盘呢,碗呢!”她语气很急,相当不客气,“弃儿!汝敢贪碗盘!吾必不饶你!”说着,捋袖子就要进来。
杭朝义简直要石化了,他一眼瞥见脚边的堆起的碗盘,打结的脑子瞬间明白其中关节,敢情嬴政每天都在这等着投食,且从不与投食者接触,而是吃完等人收走盘子,再送下一餐的养狗模式!
竟然!这样!对待!他男神!千古!一帝!秦始皇!
杭朝义出离愤怒了,可他的勇气和怒火仅够支持他极为用力的用脚一划拉,中午的碗盘哗啦啦的飞向门口,陶碗碎裂在女人脚边。
听到碎裂声,他又怂了,怕女人冲过来打他,挨打他不怕,他怕露馅。
他极为不安的往门口偷瞥了一眼。
这一眼看过,他直接晃了一晃,差点没吓出脑梗来!
女人没有冲过来,而是骂骂咧咧的弯腰捡拾碎片,可就在她弯腰的时候,一个倒挂在她身后的人露了出来!
鹤唳!
她无声无息的倒挂在那女人的身后,嘴角微翘,看着女人的眼神带着点温柔和兴味,就好像邻家好奇爬墙偷窥的顽童一般,可只有杭朝义知道,一旦这女人有什么不合时宜的动作,将会发生什么!
他差点没回过神来,等转过脸的时候,脑海中总是挥不去某个倒挂着的人和那张温柔带笑的脸,其违和程度堪称恐怖,远比门口这个女人吓人得多!
女人显然只是个粗使妇人,嘴里不干不净的说着话,用的语言与现代大相径庭,杭朝义也只能勉强分析出来,却也从中得到了不少消息。
秦异人走了十年,赵姬对儿子也并不关心,所以在赵人看来,嬴政不仅是秦的弃子,更是爹娘的弃子,是以现在被称为秦弃儿。
我男神才不是什么秦弃儿!杭朝义的脑子只能被这样的言论刺激转动,他眼中的怒火也不知道是面前火堆的还是自己的,总怕自己若是一转头与那女人对上眼又会露馅,心底里甚至有些期待这女人出点岔子好让鹤唳借故做掉,可一面又有部长的殷殷叮嘱在脑海里盘旋。
鹤唳不是杀手,鹤唳不是杀手,鹤唳不是杀手。
这边,女人草草收拾了地面,心底有些不忿,故意踢了一下刚放的托盘,炖肉翻了,清水似的汤汁流了出来,肉也露出了半块。
她得意的哼了一声,起身要回去,那动作太快,杭朝义忍不住惊骇的看过去,却发现鹤唳再一次挑战了他的常识。
原本倒挂金钩的她随着女人的转身和路过,很自然的仰起来,头几乎可以碰到脚,这极度反重力的姿势一看就极为吃力,她却做得轻松写意不动声色,以至于女人的发顶擦着她的鼻尖过去时,杭朝义都没来得及心悸。
待女人走远,鹤唳带着点诡异的遗憾走进屋关上门,翻检了一下新来的晚饭:“又是肉诶,吃么?”
杭朝义哪有胃口,他恨不得自己下一秒饿死了,也省的现在如热锅上的蚂蚁。
“刚才她絮絮叨叨说了什么?”鹤唳没研究历史,研究历史的也少有研究古语言,她一点都没为自己的文盲愧疚,“她好像在骂你男神诶,你居然不生气,我看了你好久啊,就等你点个头我就可以哈哈哈哈了。”
哈哈哈哈个鬼!杭朝义擦了下冷汗,他强行无视自己之前的邪念,咬牙:“原本以为还有时间想主意,可现在看来不行了,嬴异人走了快十年了,嬴政该回去了。”
“那我们还有几天?”
“该死!”杭朝义又怒,“原以为最坏情况就是在秦始皇一统六国后你那些同门凭着过人之处混成他的亲信,这样的话只要干掉他们怎么都可以,却没想到是这样!为什么要杀秦始皇?!杀了秦始皇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谷雨都开心成那样了,不就是好处了吗。”鹤唳一点都不嫌肉又老又淡,她一路都这样,什么都吃,仿佛没有味觉,什么都吃得津津有味,“我们是刺客啊!天啦!给我这个机会,我也要刺秦爽爽,哈哈哈哈哈!这群人难得和我一个思路诶!我忽然有点心疼谷雨了,哎呀,为什么要杀掉他,好遗憾……”
十天共处,杭朝义已经勉强有点习惯她的神经病,强行无视后,他继续着处理后续的思索。
“只能找援兵了。”他咬牙,“我需要建议,这样的状况我处理不了。”
“你要回去?”鹤唳眨眨眼,“不是说一个萝卜一个坑吗,传送人的话想再来可能前后差十几年了。”
“我不回去。”杭朝义掏出一个仪器,“门生成到传送人的地步需要半小时,但是在生成过程中可以传送小的东西过去,我先用小纸条写好现在情况和要求在第一时间传送回去,他们也可以传送纸条过来,他们可以商量半个小时,就算半小时不够,我相信之后那边也会有办法的。”
“这样的话,你是不是就永远回不去了?”鹤唳三两口啃完了肉,开始吃手抓粟米饭,“不是说信标一人一个只能开自己的门,浪费了的话就只能赛有那拉了?哎呀,我知道你男神死了你很伤心,也不至于给人家守墓吧,人家现在还不是秦始皇呢……以后也不会是了。”
杭朝义神情木然:“如果早听你的来赵国看看,说不定能赶得上救他,是我的错。”
“啧,厉害了,这样都能把锅甩到自己身上,好吧,没错,秦始皇大大就是你害死的,嗯,是你是你就是你,是你害死了秦大大~”她干脆唱了起来,还是动画片哪吒的主题曲。
杭朝义丝毫不为所动,他把玩着那个圆形的仪器,咬牙:“不管了!留在这就留在这!在哪不是活!”
“哦。”鹤唳捧着粟米饭坐到火堆边,大大的眼睛盯着他。
“你干什么?”
“看你施展神通呀!快点快点!”鹤唳把粟米饭当爆米花一样往嘴里塞着,两只脚还上上下下的晃动,和个兴奋的孩子一样。
……你当你在看电影呢!人家在牺牲自己啊!杭朝义简直要悲愤笑了,他望望天,雪刚停,星空万里,无云。
他拿出一张特制的莎草纸,用特制炭笔慎重的写了一段话,等确定干了,拿出一管固体胶一样的东西把纸的两面细细密密的一涂,没一会儿柔软的纸就跟有了跟被塑封一样的质感,差别只是面上不不会反光,看不出来。
他将圆球放在房里的阴暗处,叮嘱看戏的鹤唳:“确保周围没人啊,一定啊。”
鹤唳连连点头嗯嗯嗯的应着,眼神迫不及待:“我还不知道自己被传送什么样呢!”
“我又不是送自己!”杭朝义咬牙切齿,他启动了一下圆球,圆球颤动了一下,紧紧吸住地面,随后两根触手一样的银丝颤颤巍巍的从球体中探出,环形向上,在一人高的地方汇合,形成了一个椭圆形的门洞,宝蓝色的电光在其中丝缕闪烁。
杭朝义紧张的盯着最下面,果然一个蓝色的水平线正沿着银丝徐徐升起,等它升至顶端填满门洞,就是人可以钻过去的时候,而此时,只够一张纸。
他几乎颤抖着,把纸从尚还细窄的蓝光中塞了进去。
“老天保佑老天保佑!”唯物的文科工作者开始求神拜佛了,“一定要收到一定要收到一定要收到!”
鹤唳几口吃完了粟米,抱膝饶有兴致的看了一会儿光门,又起身绕着光门走了两步,转头就觉得没意思了,很嫌弃的啧了一声,到一边的稻草堆里翘脚躺着,转头和嬴政的尸身脸对脸,又有了乐趣,对着嬴政自言自语。
“诶,长得其实还不错诶,高过这儿路人水平一大截,杭朝义,难道长相真的和进化有关系?”
杭朝义盯光门盯得都快瞎了,却还是摒弃不了他在大学当讲师时好为人师的本能,随口回道:“那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怎么解释。”
“不是说美不分国界吗。”
“在外国的亚洲超模你觉得有几个好看的?可人外国人就喜欢。”
鹤唳眼珠一转:“那可不可以说美不分国界,但分人种啊?”
杭朝义反驳得很顺溜:“我就觉得一些黑人女歌手挺好看,而且在一些韩剧之前,单眼皮瓜子脸瘦男孩一不小心就会被叫成蟑头鼠脑,你看后来那些什么欧巴出来,敢说人难看?粉丝第一个不放过你。”他揉了揉眼睛,总结:“所以,你觉得帅的,别人不一定觉得啊,这跟时代也有关系……时间过去多久了?”
“二十六分半。”鹤唳回答得也极快,还不忘挽尊,“那杭朝义,你觉得我好不好看?”
杭朝义就差训一句姑娘家家矜持点了,却又被这即将到半小时的时间而焦灼住了,搓手:“怎么办,怎么没信息,难道真的讨论不出来?”他快哭了,“我想不出法子啊,有法子也来不及啊。”
“你说的什么办法?找个替身?”鹤唳问,“对了,我好不好看啊!”
“好看!可好看了!”杭朝义大叫,“是啊,可就算找得着,也不会是秦始皇啊,我倒是可以养成,但人也得愿意听我的啊!再有,他十岁了,快前250年了,嬴政很快就会被接回去了!肯定很快!再不过去都快过年了!啊啊啊这时候上哪找个十岁的小孩儿给我用啊!”
鹤唳像玩布娃娃似的给嬴政加了一层稻草,抚了抚他冰冷的脸,很是怜惜:“对不起啊,帮不了你。”也不知道是对谁说的。
杭朝义心里郁卒,他蹲下来在门前抱头看地,下午强行压下去的悲伤又涌上来。
为了这一切,他几乎没多想就用了这个方法,可此时,他脑中翻来覆去的是他的父母,他的幼弟,他暗恋的同事,还有他在现代所爱的一切……
就这么放弃了,甚至没给自己纠结的机会,他直到几分钟前还心甘情愿并满腔热血,但此时,迟迟没有回音的光门却仿佛在告诉他,他被放弃了……不是他自己,而是他被放弃了,被研究院,被历史,被这段光谱……
鹤唳轻声的哼着歌:“宝宝睡,快快睡,丁香红玫瑰~”她在给嬴政的尸体唱安眠曲。
“别唱了,完了!我们白跑了!你走吧!”杭朝义绝望的咆哮。
“可门还没开完呀。”鹤唳被打断,却没有丝毫不满。
“还要等门开完吗?!难道等他们送个人来吗!送谁!秦始皇吗?!啊?!”杭朝义几乎崩溃了,他朝着鹤唳大吼,语无伦次。
背后,停止的电流声昭示着光门已经生成,没有等到任何消息的他已经看不到自己的,和中国的未来。
“嗡!”极轻的声音响了一下。
鹤唳忽然指着他身后:“诶!有东西诶!”
“别玩我了。”杭朝义双眼无神,“鹤唳,你走前,给我个痛快好吗?”
“杭叔叔好。”一个稚嫩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平静,却突兀如惊雷。
杭朝义背后寒毛直立,他甚至鬼使神差的看了一眼鹤唳身边的尸体,不可置信的确认背后真的有个小孩!
他颤抖着转身,看到消失的光门后,一个已经完全形成的,完整的,人,出现在他面前。
不,确切说,是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