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导们一早就发现了松林里有土灶和新近燃烧的灰烬。
他们派了治安队在丛林里巡逻来着。
黄志武等人终究只是渔民,心思不够缜密,还以为自己偷偷烤两只兔子不会被领导们发现。
毕竟领导们要管的事、要操心的地方太多了嘛。
可领导们手下人更多,派点人进松林来仔细搜罗两圈子,不就什么都发现了?
治安队昨天就发现烧火的痕迹了,但没有抓到人。
这样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他们先按兵不动,就是安排人在松树林里盯着。
等到黄志武他们这边和长海公社因为兔子套吵起架来,治安队的队员便发现了契机,去把消息汇报给领导,把领导引了过来。
领导们到来后轻轻松松把话给套了出来。
套出话来后现场氛围就很紧张了。
对面长海公社的人一听黄志武这伙人昨天已经在松林里烧火烤过兔子了,赶紧往后退。
连兔子都不要了。
就等着看热闹。
现在确实有热闹可以看了。
他们公社的主管干部董红旗恨铁不成钢,指着黄志武破口就骂:“老黄你怎么回事?你他娘是屎壳郎削尖了脑袋,哪里有屎你往哪里钻!”
“草拟大爷的,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了?我三番五次的强调、强调、强调你大爷的不准在松林里点火,连抽烟都不行,结果你在里面烤兔子!”
“你怎么不把你自己给烤了呢!”
黄志武脑筋飞快的转,想要转出个理由来洗白自己,可领导们又不是傻子,哪能让他糊弄的了?
特别是营部和团部的领导都来了,一个个面色恚怒、语气凌厉。
有团部领导人未到声音先至:“必须严肃处理!必须杀鸡儆猴!”
黄志武脸色发白了,就跟驴屎蛋子滚了一层白面似的。
他们社员更是瑟瑟发抖。
真没想到情况会这么严重!
王忆见此往前走。
他得出手了。
要不然等领导们给黄志武和金兰岛的社员们定罪,这帮人认罪,那他再去出头可就没用了。
而看到他走出来要说话,黄志武一伙人纷纷眼巴巴的看向他:
王老师,快救命!
王忆走上前去说道:“领导你们先别生气,黄队长他们进松林确实点火来着,但点火不是仅仅为了烤兔子,这事还有别的原因。”
“还有什么原因?他们还准备把松林给烧了?”团部一名领导厉声说道。
王忆说道:“是,他们还真准备点了松树。”
一听这话,周围看热闹的人群大吃一惊,有人下意识就发问了:“老黄怎么得罪天涯岛了?”
“他真这么干了?我草,放火烧山,牢底坐穿!引火烧林,下一句是啥来着?”
“坏了,老黄这是得坐牢了!”
黄志武和身边的社员们一听王忆的话急眼了。
还好黄志武为人机灵又了解王忆,他知道王忆不会出来给自己落井下石,没有这个道理。
于是他推断王忆有后手,看到身边社员要否认,赶紧拉了一把并狂使眼色。
王忆这边也没有卖关子,他很快接话往下说:“他们点松树是为了保护这片松林,不过我觉得这样太危险了,就给他制止了。”
崔青子对他观感很好,问道:“你这话啥意思?他点松树怎么要保护这片松林?”
王忆指着松林中一小片一小片的黄红色松树丛说:“你们看到那些松树了吗?它们是黑松,本来是墨绿色的,不该是这颜色。”
“为什么显示出了这颜色?”
“因为它们感染了虫子,一种非常可怕的虫子,一种可以毁灭整片松林的虫子。”
“松材线虫!”
王忆郑重而掷地有声的说道。
黄志武抓住他递上来的话头,赶紧说:“对对对,那些树是染病了!有很多小虫子,很可怕的虫子,叫、叫松材线虫!”
他就知道王忆肯定不会出来落井下石,更不会污蔑他们。
他就知道王忆是有大招可以解决他们所遇到的麻烦的。
领导们纷纷皱眉:“你这个同志不要在这里捣乱,不要妄想制造大新闻吓唬人。”
“什么松材线虫?我怎么没看到有虫子?我跟你说,同志,你编造谎言来给你的熟人脱罪,这同样是犯罪行为!”
县里的干部笑道:“不至于、不至于,这怎么还扯到犯罪上了?这是犯错,不是犯罪。”
王忆说道:“我没有捣乱更不是胡说,不信你们去折下已经枯黄的松树树枝和正常松树的树枝来比较,一定可以发现小害虫。”
“确实有这些害虫,我们都看到来着。”王东虎等人声援王忆。
这时候围观的劳力中也有人仗义执言。
黄土乡这边的人反应尤其快:“对,王老师真不是胡说,那些树上有很小的虫子。”
“不怪领导你们没有发现,不仔细看真看不到,虫子很小,比米粒还小。”
“已经枯黄的那些松树真死了,我们劈柴来着……”
“嘘!别瞎说,我们是捡柴火,没有劈树当柴火!”
王忆找人去劈树枝,然后进一步介绍道:“各位领导,我真没有瞎说也没有夸张,现在这片松林确实闹了松材线虫。”
“松材线虫专门感染松树,感染的疾病叫松材线虫病,又名松树萎蔫病,它们可以说是目前世界上森林危害最严重的林业检疫性有害生物。”
“由它们所导致的松材线虫病很麻烦,影响范围广、传播速度快、感病松树死亡率高、防治困难,你们最好赶紧通知市里的林业局。”
“甚至林业局的领导们可能也不了解这种害虫,最好联系咱们市里林业方面的专家,或者是金陵那一带的专家。”
“去年金陵中山陵就发生过这种病虫害,我在报纸上看到过也在广播里听到过,印象非常深刻。”
他这一番话说的相当专业,又浅显的讲述了松材线虫的危害,所以现场领导们犹豫了起来。
崔青子冲他们低声说:“这是我们县里的王忆王老师,我们叶领导的孙女婿,为人知识渊博,非常可靠,在我们县里很受人尊重。”
王忆名气挺大的。
市里也有领导听说过他的名字。
有一个领导便问道:“是崇山副书记提过的那个王老师?”
县里领导们纷纷点头。
这样子领导们由将信将疑转为了相信。
恰好这次赶海工的领导班子里便有市里林业局的人,于是他们找民兵把林业局的工作人员叫了过来,让王忆把情况给他进行了说明。
这工作人员满头雾水,两眼一抹黑。
正如王忆猜测的那样,他没有听说过松材线虫这种害虫。
不过事实胜于雄辩:
社员们已经把一些泛上黄红色的松树木给劈下来送到领导们眼前。
劈开的木头里面密密麻麻不少小虫。
恰好有领导随身带着放大镜——这领导为啥带放大镜王忆不清楚,但人家确实带着。
木头送过来,他直接从衣兜里掏出个放大镜,把王忆看的一愣一愣。
崔青子却知道原因,解释道:“赶海工挖海底,时不时会挖出点什么古董文物的。”
王忆明白了。
这放大镜是看古董文物的。
现在用来看害虫了。
领导们通过放大镜一下子看清了这些害虫的身影。
哪怕天气已冷,害虫们并没有死掉或者冬眠,还在树枝里头慢慢蠕动。
林业局的干部到来后看到这些害虫后倒吸一口凉气:“这位同志,你是说,这些害虫造成了许多黑松的枯萎和死亡?而且能毁灭这片松林?”
王忆认真的说:“是的,它们真的能,如果放任不管的话,我认为整片黑松林在今年会遭遇毁灭性破坏。”
“是不是有点危言耸听了?”林业局的干部笑了笑,“这么厉害的害虫,不可能突然出现吧?”
王忆说道:“它们是从国外被带进来的……”
“那怎么就带到了咱们的黑松林里?”林业局的干部摇了摇头,“同志你可能不清楚,这害虫从一个环境被带到另一个环境,不会一下子就对新环境产生毁灭性破坏。”
“这点就像细菌或者病毒一样——不知道你能不能听懂我的意思,实际上我们身体每天都接触很多种细菌病毒。”
“但这些细菌病毒进入我们身体后不会把我们怎么样,因为我们有免疫力,实际上大自然也有免疫力。”
王忆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是赤脚医生,你这个道理放在我们医学上叫做‘抛开剂量谈危害都是耍流氓’。”
“只有几个外地的害虫来到本地,难以形成稳定的族群,所以要对本地的环境造成毁灭性破坏,并不是那么容易的。”
“但这些害虫不是几个几个来到咱们这里的呢?比如有人偷渡木材或者木制品上岸的时候,以这片防风林为掩护,结果木材、木制品中有大量的害虫,这样会不会导致害虫族群的入侵?”
林业局的干部愣了愣。
这是有可能的!
旁边的领导看到他的反应便明白了他的意思,问道:“是有人偷渡木材,导致了这种害虫的出现?”
王忆说道:“不能排除这个可能,根据我的所知,这种害虫在国外的泛滥,就是因为在社会经济活动中,带有松材线虫的松木及其制品通过公路、铁路等异地运输,将疫情人为地传入新的地区。”
“这叫人为传播疫情,疫木流通式人为传播途径,根据国外专家研究,将近80%的松材线虫病疫区疫情发生的原因就是疫木及其制品流入。”
“因为人为传播不受自然屏障限制,传播速度快,涉及领域宽,管理难度大,很容易给自然环境带来危险。”
林业干部舔了舔嘴唇,说道:“这位同志说的对,他、他很专业啊。”
大家伙纷纷点头。
王忆这番话说的太专业了。
太像模像样了。
太有专家范儿了。
不得不相信他的话。
王忆摸索了一下下巴——其实他想扶一下眼镜,可惜他的视力太好,没有戴眼镜。
摸索下巴也很有专业的味道,他问林业局干部说道:“同志,我想问一句,这片松林是不是有挺多天牛的?”
那干部说道:“对,松树林里都有天牛,松褐天牛呀、云杉花墨天牛呀,等等吧。”
王忆沉声说道:“那就没错了,你们看到了,发病的松树之间有距离,而松材线虫很小,它们在松树体内寄生,靠自身怎么去传播扩散呢?”
“这些松树之间隔着的距离可不短,相对松材线虫来说更是天堑,那它是如何从一株松树传播到另一株松树造成成片松林受害呢?”
“我认为是媒介昆虫做了它们的帮凶,天牛就是一种媒介昆虫,它们从罹病木中携带松材线虫,通过在树林中的移动,将害虫传播到健康松树上,侵染新的健康松树。”
专业知识听不懂,可是听起来却让人感兴趣。
因为这能让人大开眼界。
一些人愿意来赶海工,就是因为赶海工时候各地人都来了,可以互相八卦。
在没有网络、缺乏电视的年代,八卦信息的传播就靠口耳相传。
这样便有人感兴趣的问王忆:“王老师,什么叫媒介昆虫啊?怎么害虫又跟天牛有关系了?”
王忆正要说话,曹玉琴先通俗的解释了起来
:“媒介昆虫就是昆虫里的媒人,咱们人的媒人是给介绍媳妇,昆虫的媒人是把一种害虫或者细菌病毒介绍给别的物种。”
“举个例子,蚊子跳蚤就是许多细菌病毒的媒介,它们可以传播导致疟疾、流行性乙型脑炎、登革热、出血热、黄热病的细菌病毒。”
“说个跟大家伙距离最近的,58年至59年、64年至65年、71年至72年,咱们江南地区配合沪都发动了三次大规模的群众性灭螺运动,这螺就是媒介生物,它们传播的是血吸虫。”
以剿灭血吸虫病为目标开展的灭螺运动让在场每一位印象深刻,这赤脚医生举例很是恰当。
这事在列每个人都了解。
王忆点点头。
曹玉清解释的简单直白,不是特别准确,但却可以用短短几句话解答了众人的疑惑。
团部一名领导谨慎的问道:“黑松林里的天牛等媒介昆虫多吗?我来巡视过几次黑松林,感觉里面天牛不算多。”
林业局的干部是墙头草。
听到领导这么问他又说:“对,不算多。”
王忆说道:“不算多很正常,你们看,黑松林感染了松材线虫病的树木也不多,一头天牛成虫最多可以传播几十万条松材线虫呢。”
大家伙一听这话,纷纷倒吸凉气。
王忆继续把自己从资料里看过的知识讲解出来:“是这样的,天牛繁殖产卵有个爱好,就是它们优先选择树木长势较弱的松树蛀孔产卵。”
“而感染松材线虫的松树会长势变弱,这样正好成为天牛理想的产卵场所。天牛产卵成蛹再孵化,染病松树中的松材线虫会通过天牛气孔侵入它们的呼吸系统,或附在天牛的体表。”
“这样当天牛在松林内乱飞的时候,它们就可以传播扩散开来了。”
“它们侵入树体后会进行大量繁殖,线虫个体很小,可以随松树输导组织迅速遍及各处地方,造成水分输导受阻、蒸腾作用降低还有——总之各种问题。”
“哦对了,还会造成松树不能分泌树脂!”王忆突然想到了很重要的一点。
“当松树不能分泌树脂时,从外观看,针叶会褪绿,继而变褐、枯萎,所以变成了黄褐色乃至红褐色,最后整棵树都会枯死!”
王忆指向那些在白雪中显得色彩尤其诡异的树木给众人看:“我就是看到这些树的颜色不对劲,所以跟黄队长一起进林子里了解情况。”
“黄队长眼睛尖……”
“飞行员眼睛。”黄志武赶紧抓住机会现现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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