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时分,天气还是很热。
王忆坐在树荫下吃着西瓜乘凉。
挖出西瓜心给秋渭水留着,他吃西瓜瓤,小奶狗啃西瓜内皮,老黄吃西瓜外皮。
一条龙,只剩下西瓜籽被吐了一地。
野鸭子溜达着回来,看见西瓜籽后它眨了眨眼睛,小心翼翼的上来啄着西瓜籽吃了起来。
见此淡黄叼了一块西瓜皮过去——这是个孝顺崽子,但野鸭子嘴巴太宽了,它眨了眨眼睛,又继续吃西瓜籽。
王祥高摇晃着蒲扇上来招呼他:“王老师,给我打二斤九零大曲,再给我来点你腌的咸菜,酸黄瓜、辣白菜都行,这东西下酒真好。”
说话之间他看见了地上的西瓜籽,然后摇摇头:“浪费了,这西瓜籽好东西,留着晒一晒等秋天炒着吃多好?”
王忆一边走一边说道:“门市部里卖的那种西瓜籽不是咱这个西瓜的瓜子,有专门的西瓜来取籽吃,那种瓜好像叫打瓜?”
王祥高疑惑的问道:“多能打?比徐老师和孙老师还能打?对了他俩这两天怎么一直没见着?放暑假回家探亲了?”
王忆进门市部接过酒瓶子给他打上酒,笑道:“他们去市里立功了,具体的不能多说,懂的都懂,不懂的说了也没用,你等等消息吧。”
他给王祥高拿了个茶碗,往里倒了一杯的粮食酒,又给他随便夹了点干海带丝来下酒。
王祥高倚在柜台上开始喝小酒,喝着小酒聊着天,很惬意:“他俩去立什么功了?去打坏人吗?”
王忆笑道:“你猜对了,还真是去打坏人了,他们俩应该是去抓敌特了,等等吧,我不能多说,等等领导们应该会把消息发出来。”
敌特造谣这件事肯定会大肆宣传,否则不好辟谣,这样提前把消息告诉社员们也没事,毕竟昨天晚上叶长安都没有叮嘱他要保守这个机密。
两人正随意的聊着,忽然听见有人在山路上喊:“老高叔、老高叔?老高叔在上面?”
大队委的窗口冒出王向红的脑袋,他往门市部指了指,黄小花急匆匆的跑来了。
王忆看见她后问道:“嫂子你们今天不是去给你娘祝寿吗?回来的还挺早……”
“嗯,有点急事。”黄小花应和了一声,“正好,老高叔你在王老师这里,王老师有个事我问问你。”
她先对王祥高说:“老高叔,你家里有没有现成的寿材?”
王祥高说:“这东西我存着它干啥?不吉利,我都是现打——咋了,你给谁问?”
黄小花愁眉苦脸的说:“给我娘家一个妹妹问……”
她把慧慧家的事说出来,王祥高举起杯子把酒给干了,说:“家里没有现成寿材,不过寿材板子准备好了,我今晚不睡觉了,连夜忙活忙活,加上墨斗那明天早上差不多能弄出来。”
王忆诧异的问:“打棺材这么快吗?我怎么听说得七八天十来天?”
王祥高说道:“你说的是老辈棺材,那是要下葬的,所以得选好木头、得仔细打磨还得上漆,上漆费劲。”
“我们老木匠行当讲究‘生漆净如油,宝光照人头;摇起虎斑色,提起钓鱼钩;入木三分厚,光泽永长留’,这得一遍遍的上漆一遍遍的干了再一遍遍的继续上漆,那可不得好几天吗?”
“现在棺材简单了,怎么个事呢?国家不让土葬了,统一火葬,这棺材就是走个流程,让走了的人进去拉到火化场,然后一起给烧了,所以不用那么仔细做好棺了。”
王忆恍然。
黄小花叮嘱道:“老高叔,那也得好好收拾呀,这棺材还是很重要的。”
王祥高笑道:“这你放心,你说了这闺女是个孝顺姑娘,我肯定用心的,咱尽力让人家走的体面一些。”
黄小花说道:“那可太好了,老高叔,回头我让我家那口子再请你过去喝酒,你今年可帮不老少的忙。”
王祥高笑道:“行,这都后面说。放在以前给你家帮忙就帮了,不用赚这顿酒,还得花钱。”
“今年咱社员家里都挺好,一分红手头上都不那么紧张了,过去吃个饭喝个酒应该没啥压力。”
听着他的话黄小花连连点头称是,但脸上还是露出了一丝愁容。
王祥高注意到了她的愁容,奇怪的问道:“咋了,好娃娘,上次去你家喝酒看你家里日子过的挺好的了,怎么又有压力了?”
黄小花坦然说道:“我刚才没把事说全,我那妹子家里还有个弟弟一起出事了,她弟弟腿被砸断了,送治不及时,现在县医院里要求做个大手术,得个千八百的,要不然得截肢。”
“她那个弟弟我认识,是个好青年,你说这么个好青年一下子变残废,下半辈子怎么办?”
“所以我家准备把家底都收拾收拾借给妹子家里帮点忙,好歹先保住她弟弟的腿呀!”
王祥高听后便明白了,他感叹道:“千八百啊——确实好些钱啊,难怪、难怪。”
“行,好娃娘你家里行,这时候能仗义援手真让人没话说,那棺材的事你交给我,我跟支书请个假,这就回去忙活。”
等他离开,王忆问黄小花:“你刚才说有事找我是借钱?”
黄小花摇摇头:“我家里跟你沾好些光,存了点家底,借给我那妹子后差不多了。”
“我找你是因为我那妹子她家里没有男人了,她哥哥得急病没了、她爹又没了,这样她弟弟在县医院里动大手术,你说她怎么能撑得住?”
“慧慧那姑娘是好姑娘,但没有啥见识,跟我差不多,所以我寻思帮人帮到底,想问问王老师你见识多,能不能去县医院一趟,帮我妹妹看看事,问问大夫、问问情况?”
王忆痛快的说道:“嫂子你考虑很全面,行,啥时候要过去?咱们没话说,乡里乡亲的能帮点忙就帮点忙。”
黄小花听到这话顿时欣慰,说:“有王老师你这句话就行了,手术要尽快,钱有了应该是明天就安排手术。”
“正好明天她爹的寿材也出来了,那要不然明天你一起跟着去一趟县医院?”
王忆答应下来。
黄小花高高兴兴、急急忙忙的又离开。
王忆坐在柜台后叹了口气。
人生不易。
他正在这里感叹。
山路路口上传来王向红兴高采烈的招呼声:“呵,徐老师、孙老师,你们可算是回来了!”
听到这话王忆精神一振,他赶紧从门市部跑出去看。
看见徐横孙征南一点不少的阔步走上来,两人一脸的喜悦,脚步轻盈、步履生风。
春风得意马蹄疾!
王忆过去问道:“你们怎么这时候才回来啊?昨天我听……”
“他们俩今天回来也算早的了。”下面响起庄满仓的声音,庄满仓同样是满脸的喜悦。
王向红笑着扔给他一根烟:“你还亲自把他们俩给送回来?”
庄满仓说道:“他们如今是人民功臣,是有功之臣,我能送他们俩这是我的光荣。”
孙征南不好意思的笑道:“满仓哥你说的太夸张了,我们俩那就是凑了个巧。”
庄满仓摆手道:“那可不是一般的凑巧,还得是你俩有眼光、有能耐才能完成这一艰巨任务!”
他擦了把汗进大队委办公室,然后绘声绘色的开始说起昨天的往事。
从两人发现电台步话机后引发警惕心开始,然后一步步跟敌特分子斗智斗勇,亲手捉拿两人并机智的打出报警电话最终引来援军将其一网打尽……
庄满仓尽显出众口才。
徐横挺胸膛,孙征南则连连摆手。
王忆去冷库把绿豆汤拎上来倒给他们,这时候抓敌特的事已经说完了。
庄满仓说道:“今天上午好几家报社的同志来采访了两位功臣,他们这下子真是立大功了!”
孙征南说道:“满仓哥也立功了,咱们共同立的功。”
庄满仓哈哈笑道:“我草,你可别提这事,你提了我还真不好意思,这事跟我有什么关系?就是你打电话给我这边,我办公室的小苗警惕,听了徐老师的话后赶紧联系我,我们又联系了市里的同志。”
“其实我是没有功劳,等我带着兵赶过去,事情都结束了,人全给抓起来了!”
王忆给他们倒绿豆汤,说:“这事真是够巧的,那你们找到你们班长的家眷了没有?”
徐横脸上的得意没了,无奈道:“没有,班副说他听见有人说二道巷子的一棵柳树下出现过我们嫂子的身影,可打听之后前天压根没这么个人。”
孙征南皱眉道:“我明明听见那个叫‘六姑’的妇女说这回事了,她说的就是二道巷子。”
“你肯定不能听错,”庄满仓说道,“我估摸着是那个老妇女给记错了,不是二道巷子而是其他道巷子,那片一共十八道巷子呢,都差不多,除非是本地人,要不然很容易认错。”
他又问了王忆一句:“王老师,孙老师说当时你俩一起在送学生,你没听见这事吗?”
王忆心里一突。
这是随口询问还是说有人叮嘱庄满仓要装作不在意的问这句话?
还好他的计划展开的很顺利,当天上午他找了卖报纸的白老太帮忙传话,而且让白老太戴着草帽拿着手绢来擦汗,导致孙征南没看清她的样子只是听到了她的话。
于是他说道:“我不知道这个事,当时我在前面登记学生身份,登记一个上船一个。”
“然后孙老师突然去找我了,说听见有人说起这事来……”
孙征南说道:“其实这件事情里王老师也是有功劳的。”
王忆心里狂突。
难道计划有漏洞?!
还好孙征南接着说:“你的电话就是王老师给我的,而且如果不是王老师安排我领学生回码头那我也听不到这个消息……”
王忆无语了。
孙征南是好心好意要给他分功劳!
但他不需要。
他说道:“嗨,你是体育老师,咱学生队伍都是你负责的,不是你领队谁来领队?”
“至于给你满仓哥电话?我也没别人电话能给你,你俩在市里人生地不熟又是要找人,我寻思你俩要是找人不顺利得需要别人帮忙,那满仓哥最适合帮忙了。”
庄满仓笑道:“这叫什么?这叫天意!”
“这叫瞎猫碰个死耗子。”徐横也笑了起来。
他对这件事还是很得意的:“我当时一眼就看见HT-2电台了,我就说嘛,这东西在部队都不多见,怎么会在老百姓家里出现?”
“还有那条狼狗,那狗一般家庭养不了,要吃肉的!”
“不过那狗肉可惜了,市里的领导不让我带回来,本来我寻思带回来咱们一起吃一顿狗肉的。”
庄满仓说道:“那不能吃,那都是证据!”
“这次的证据可真多,光电台就有好几座,什么AN77甚高频电台、PRC-6号手持电台,竟然还配备了头戴式耳机与喉头话务器,有了这东西他们哪怕是当着咱们的面发信息咱们都察觉不到!”
“幸亏是徐老师眼睛尖又懂的多,要不然这次的事可麻烦了,他们藏的太深了,竟然在地下抠出那么大的地下室来!”
“我草,这群人真是耗子成精了!”
王忆问道:“那徐老师和孙老师立大功了,他们以前在部队的事……”
他看向庄满仓。
庄满仓轻轻的咳嗽一声说:“军民两条线,那事我们地方战线不好说话。”
“不过在咱们地方这条线上,两位老师是立大功了,你们两个可以考虑考虑,要是愿意的话我跟领导打个请示,请你们来我们单位上班。”
王忆愕然:“满仓哥,你来我们学校挖墙脚?”
庄满仓笑道:“我这怎么能说是挖墙脚呢,两位同志在你们岛上是民办教师,进我们单位可是正经的人民卫士呀!”
孙征南还是摆手,客气的说:“满仓哥你谬赞了,我们两个这次纯粹是凑巧了。”
“其实我们两个蛮力有几分,脑子其实没有多少,当不了人民卫士,当了也是对人民不负责。”
徐横说道:“当人民卫士挺好的,不过我还是喜欢待在这里,我们岛上也挺好的,好吃好喝,天天还能跟学生斗智斗勇,哈哈,其乐无穷!”
两人的话说的坦然,可王忆忍不住的认真思考起庄满仓的提议。
现在这年代很流行军官转业地方进地方部门做人民卫士。
对孙征南和徐横来说,或许这出路更好……
王向红也是这么想的,他摘下烟袋杆说:“孙老师、徐老师,庄同志我知道,他说话办事踏实,他说你俩碰上了好机会那就是一个好机会,你俩当民办教师哪能比得上……”
“支书你别说了,大炮了解我这个人,我、我其实挺喜欢学习和知识的。”孙征南打断他的话后有点不好意思的说,“我喜欢当老师,当初复员后我没想到我还有机会当老师。”
徐横说道:“我是没法去当人民卫士,精神上有问题,一旦有压力了就想要去打人杀人。所以我估计我要是真当了人民卫士那我过不了多久会成为人民的敌人被组织上给处理掉,冤杀犯人这种事我是少不了。”
“所以啊,我还是老老实实在岛上度假吧,在咱天涯岛真好。”
王向红递给他一根烟,笑道:“你这小子,把在咱岛上当玩了?你得好好当教师,以后咱队里给你们也算工分。”
“王老师是强劳力,你们比他差一级,给你们算轻劳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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