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年7月6号,星期二。
壬戌年五月初六。
天气
很不好!
一大早喇叭广播声便以前所未有的高声调响起来:
“各地对农民加强三热爱教育,干部党团员带头多交粮、交好粮,全国夏粮征购进入高潮,十三个主产省市已经征购167亿多斤,完成计划87%”
“嗤嗤、嗤嗤”
“江南省天气预报,请沿海的同志注意,8217号台风欧文于今日凌晨四点左右正式进入我国领海,预计今日中午影响翁洲地区,请翁洲地区的党员干部带领群众做好抗风抗灾准备。”
“本次台风为强热带风暴,于昨日登陆曰本岛九州,对长崎、福冈、佐贺、熊本等城市造成严重破坏,经过九州之后台风风力有所削减但不可小觑。受此次强台风影响,我省大部地区将出现了大范围的狂风暴雨天气,请各位广播听众做好防风避雨准备”
王忆听着广播声拿起昨天晚上刚去买回来的雨衣推开门走出来。
昨天还是晴空万里。
今天已经是黑云压城城欲摧。
不管看东南西北哪个方向,天空都是黑彤彤的,整个海洋几乎被笼罩住了。
都说暴风雨之前宁静,可现在海上并不宁静,海浪此起彼伏的冲天涯岛奔袭而来,拍在礁石滩上、拍在岸上,气势汹汹,如大兵攻城!
王忆面色凝重。
一场大战,迫在眉睫!
这广播声并不是号召社员们起床或者上工,今天社员们很自觉,都起的很早,强劳力们分成组,然后扛着梯子、拎着网具、找出石头开始加固屋顶。
他们要做的事情简单,就是用旧网将屋顶上的干海草给罩住,再把石头绑在网具上,用石头来压住屋顶海草不被吹走。
只要海草不被吹走那天涯岛上的海草房会比内陆的茅草房更能遮风避雨,这些海草是一种大叶海藻,干了之后还能吸水。
所以一旦降雨它们会吸水膨胀,到时候更紧密旳覆盖在一起、更好的挡住雨水的渗透。
校舍屋顶也需要维护,大胆领着民兵队在忙碌,王忆出来的时候已经有一半校舍的屋顶用网具给盖住了。
王忆过去看了看。
这些网具都是以往的废弃渔网,破碎的不成样子,被妇女们凑活着绑起来用来保护屋顶。
台风过去后它们还要收拢归入库房,这都是集体财产。
岛上人正在紧张有序的忙碌着准备应付台风。
有船靠上天涯岛、有人跑进大队委。
然后王向红奔跑出来,他跑到学校喊道:“民兵队、民兵队,集合!”
他的声音很急促,正在忙活的壮汉和青年知道有大事迅速放下手里的活甚至顾不上放下手里的工具就跑过来。
大胆在屋顶喊:“草,大义你把梯子扛走了,我怎么下去!”
王东义恍然,又把梯子给推了回去。
民兵们迅速集合,王向红快速说道:“公社领导有命令,大鹏岛上的灯塔最近在修缮加固,现在出了一些问题,需要咱们各生产队的民兵小队集合去展开支援工作。”
“事情紧急不废话,你们不用换衣服了,带上两天三天的吃食、带上斗笠和蓑衣赶紧过去,应该是台风走之前你们回不来了!”
大胆敬礼问道:“支书,咱们生产队是你带队吗?”
王向红皱起眉头。
他看向王忆,王忆明白他的意思,问道:“我来带队?”
王向红说道:“大胆胆识过人,可是他这人遇到大事容易鲁莽,以往有需要民兵队集体出动都是我带队,但今天得有人在岛上主持防汛工作,所以”
“我会竭尽全力保护好咱的社员。”王忆敬礼说道。
王向红正色看向民兵小队说道:“废话我不多说”
“放心好了。”大胆抢着说道,“我们肯定听从王老师的命令,王老师是队长,我是副队长!”
王东峰笑道:“对,一定听王老师指令,王老师让往东绝不往西,王老师让赶狗绝不杀鸡!”
王向红怒视他一眼说道:“别废话,那你们准备一下立马出发,公社的石干事去船上等着你们了。”
王忆说道:“先等我一分钟——支书,我们可能一两天回不来是吧?”
王向红说:“是,家里你放心我都照顾好,小秋老师不会出事”
“我不是担心家里。”王忆摇摇头转身往听涛居跑去。
他昨晚买了二十多件的防风雨衣,本来是准备给社员们用的,毕竟是台风来袭,难免会有谁家出问题,所以王向红会安排突击队,谁家需要帮助突击队立马顶风冒雨的出发。
如今他要带队去大鹏岛,这样他得给民兵们一人配一件,剩下的他交给了王向红说:“以前托同学买来的,我早就知道咱外岛夏天会有雷暴雨,所以准备了雨衣给暴雨时候出外勤的社员用。”
王向红拿到雨衣后大喜,说道:“王老师啊,你是真的眼光长远,你真跟评书里的军师一样,走一步看三步谋划十步!”
民兵们拿到雨衣后翻开看,说:“王老师这雨衣好,怎么还带着个罩子?这是什么的?玻璃的?不是。塑料的?也不像啊,真好。”
“比城里工人穿的雨衣还好,这个雨衣衣服裤子分开的。”
“你们看你们看,它两层啊,防雨布是两”
“行了船上再说吧,赶紧走。”王向红挥挥手。
王忆一边跑一边挎起个登山包,同时不忘回头喊:“支书,看好我的狗啊,四个小狗崽别出事!”
王向红冲他甩手示意他放心。
他们回家收拾之后跑上公社的船,船上有个面色严肃的中年人着急的说道:“怎么才过来?赶紧走赶紧走,越往后海上风越大,现在台风的边缘已经影响到咱外海了。”
机动船出发,船上已经坐了一些壮汉和青年。
都是各生产队民兵小组的成员。
大胆看到王忆背着个大包,说道:“王老师你给我吧,你坐稳了,今天这船肯定摇晃的厉害。”
王忆点点头把背包递给他。
这里面是方便面、巧克力、可可粉还有火腿之类的食物,看王向红和民兵队的意思这两天日子不好过,他得准备点食物。
船上坐着的都是各生产队民兵小队成员,大家都熟识,大胆等人上船后很快有人打招呼。
然后有人就把注意力放到了他们手里的雨衣上:“你们这是什么东西?怎么还带着玻璃罩子?”
王东峰炫耀似的晃了晃:“你在大城市里才能买到的雨衣。”
旁边的人伸手去拿,说道:“雨衣怎么还带个罩子?”
王东峰也不知道,他不想让人碰自己都没穿过的新雨衣,就塞进了怀里抱了起来。
旁边的民兵要抢,石干事严肃的说:“别闹,海上风大浪大,注意安全!”
他总是板着脸,所以民兵们还挺打怵他的,听到他的话后纷纷安静下来。
船靠上水花岛,石干事跳上码头奔跑而去。
过了一会他回来。
然后水花岛上没有民兵跟来。
等了几分钟后还是没人来,他很恼怒,便板着脸快步上岸。
王祥海冷笑道:“看着吧,水花岛没人来的,他们民兵队早解散了,一听说大包干就各家顾各家去了。”
果然。
石干事回来后脸色发青,他对驾驶舱里的人喊道:“走,不管他们了,妈個逼的,回头再整他们!”
一个叫石大章的汉子递给石干事一支烟,他掏出火柴问道:“怎么了?”
石干事凑上去要点烟。
海上风大怎么也点不上。
王忆掏出防风火机上去直接给点燃了。
石干事点点头说:“防风打火机,好东西。”
他抽了口烟又开口说道:“水花岛上的太滑了,听说去大鹏岛没有奖励不肯动弹,这个说是肚子疼、那个说是头晕,还有一个在家里口吐白沫说是犯了羊癫疯!”
“口吐白沫了?说不准真是羊癫疯。”有个青年说道。
石干事冷笑道:“是,而且这天你说犯了羊癫疯不好办,得赶紧送医啊,我还想帮衬一把——好歹我是个干部,不能眼睁睁看着群众发病我当没看见。”
“结果我他妈凑上去闻了闻,一股子肥皂水的味道!”
船上的人顿时笑出声来。
人才啊。
但石干事无奈,确实奈何不得他们。
这些人是滚刀肉,摆明不愿意给集体出工出力,都说自己头疼脑热,这样石干事也没辙。
他不能强行把人拖走吧?
这叫拉壮丁,是以前旧军阀作风,我党的队伍不干这种事。
而且石干事心里也怕,万一里头真有个身体不舒服的,到时候在台风天里出了事那他怎么办?
伤了人他得受处分,死了人他得被开除党籍。
最怕的还是有人摔个瘫痪,这等于他给自己找了个爹!
船绕着岛上接人,后面到了多宝岛上来十几号人。
李岩松和李岩华兄弟都在里面。
两个人看见王忆后立马挤过来坐下,李岩松递给王忆一瓶酒问道:“王老师吃早上饭了?”
王忆点点头。
李岩华递给王忆一个包子,说道:“猪肉大葱的,还热乎。”
王忆婉拒:“我真吃过了,你们还没吃吧?”
“我们也吃了。”李岩华说,“这是准备的后面的几顿饭。”
他们两人在推辞,结果对面的一个汉子一把抢过去垂涎的说:“我没吃早饭,嘿嘿,王老师你不吃给我吃吧,我过年都没吃上大肉包子。”
李岩华顿时生气。
王忆拍拍他的膝盖冲他笑了笑,又对那汉子笑了笑:“等过年我们生产队杀猪包肉包子,你过去吃一顿结实的。”
他这么说话,大汉倒是不好意思了,说道:“我真饿了,岩华我吃了啊。”
李岩华没好气的说:“草,你都拿过去了我还能抢回来?”
汉子顿时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嗯,真香,真是纯肉的?你家真是挖到金饼子卖上大钱了,真舍得造啊。”
好几个人看向李岩华。
欲言又止,满脸艳羡。
李岩华板着脸说:“行了行了金老二,你吃你的吧,怎么大肉包子还堵不住你嘴巴?”
机动船在多宝岛接人后又走了两家岛屿,然后便驶向了大鹏岛。
大鹏岛的地形跟天涯岛很像,是一座海上山岛,从某个角度看像是一只收敛羽翼的大鸟,所以得名为大鹏岛。
这岛上缺乏淡水,是个无人岛,不过岛屿位置独特,这一带水下有暗礁,偏偏又是沪都去往县里的必经之地,所以就在山峰平坦的山顶上建起了一座灯塔——
这一点也跟天涯岛很像,山顶地势平坦。
公社的机动船来到大鹏岛,此时天色已经晦暗了,天上阴云更加的浓重,一岛孤悬海外,黑云之下,海上幽暗。
然后突然之间灯塔上亮了起来。
王忆急忙捂住眼睛。
是谁在装逼,好特么刺眼!
这灯塔的光是真的亮。
海风呼啸而来挟冲击之势嘶吼登岛,怒潮此起彼伏席卷上海岸,好些雪白的水花倒卷落下,像是一场暴风雪。
岛上有个小码头,因为灯塔是有人工作的,这码头供补给船停泊使用。
机动船小心翼翼的靠上码头,此时看到他们到来有人快步赶过来,然后打着手势指引机动船停靠。
王忆抬头看向山和灯塔。
山顶海拔能用三四十米,塔高有二十几米,塔身是传统的红白横纹相间,看起来很巍峨,是外岛最高的灯塔。
机动船在狂风中靠上码头,石干事扔掉烟蒂指挥着下船。
洋洋洒洒一百多号汉子下来了。
石大章跟石干事有亲戚关系,他也是一个生产队民兵小队的队长,所以潜移默化的就成为了混合队伍里的新队长。
他问刚才指挥船只停靠的老汉说道:“强伯,怎么回事?怎么这个天把我们给调过来了?”
强伯是大鹏岛的守塔人,他苦着脸说道:“这灯塔是上个世纪的83年建的了,到现在整整100年了。”
“你们看着这灯塔是水泥石砖建起来的是不是?其实不是,它里面是木头骨架,不过为了避免被水汽腐蚀后来就在外面封了一层水泥和石砖。”
“现在时间太长了,里面木头骨架好些关键部位不行了,所以政府想要把它修缮一下,就拆掉了基底的石砖准备从下往上加固。”
“本来这计划是省城大学一个建筑教授指导的,没什么问题,谁能想到今天突然来了一场大台风?”
李岩松阴沉着脸说道:“谁想不到?老话说的好,夏至常雨,台风徐徐。夏至过去了,台风肯定会慢慢的来啊!”
其他民兵纷纷说:“是啊是啊。”
“这什么教授啊?连这道理都不懂?别误人子弟了,回家种地吧。”
“就是嘛,咱没念过两年书可也知道七月八月台风多,我要是想修灯塔可不会选这两个月。”
民怨沸腾。
本来台风要来了家里要忙活的事就多,而且台风天海上危险,没人愿意这时候出门。
结果公社一纸命令把他们这些强劳力全从家里给征用了,他们心里头怎么能舒服?
码头后的岸上站着几个人,其中有个穿着藏蓝中山装、带蓝色军帽的老人一脸尴尬。
王忆看出他身上的书卷气,猜到这就是那位省城大学来的教授,于是便对其他人说道:“来都来了,就别抱怨了,咱先听听公社的安排,看看需要咱们做什么,争取给国家和社会做点贡献。”
“嗯,你觉悟真高。”有人撇嘴说。
天涯岛民兵小队的人听不得有人嘲讽王忆,大胆立马钻进人群一把抓住个青年的衣领拖了出来:“妈比的溜子你说的话?你过来把话”
“别,大胆放手。”王忆赶忙上去拉开他。
刚才那话确实没点卵用只会让人心生反感,这点他清楚,但他也不好意思看着大家伙在埋怨而老教授在尴尬。
溜子一伙的人也要出来,不过他们想推搡大胆,结果天涯岛其他民兵还有李家兄弟一起上前瞪着他们,他们毫不犹豫的又退回了人群里。
王忆把大胆拉开,给溜子整理了一下衣服笑道:“这跟觉悟高低没关系,就是那句话,咱们来都来了,想走是走不了吧?”
“所以咱只有好好表现,在公社领导面前立个功,以后让领导帮咱向政府争取点好处这么一条路走,否则呢?跟领导耍横、跟同志们打退堂鼓?那咱们不是白来一趟吗?”
“不光耽误了家里的活,还上了公社的黑名单,这样是不是得不偿失?”
吃过王忆包子的金老二立马说道:“没错,王老师这人有文化,他说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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