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忆算账并报账,王向红点钱、刘红梅复核,大胆负责核实人员信息,几个社员代表分别称重糯米、装蜜枣、点粽叶。
队伍不疾不徐的往前挪,社员们喜上眉梢、议论纷纷:
“真好呀,你看这糯米,白白胖胖跟珍珠一样,比大米喜人。”
“这就叫珍珠糯米,蒸出来可好吃了,明天咱日子可美了,你看这粽子用的蜜枣,那不是红枣是蜜枣!带着蜜汁呢,放粽子里比红枣香甜!”
“王老师这是什么枣呀?怎么咱这里没见过?”
王忆说道:“伊拉克枣,供销社还有百货商场都有卖,这个枣子挺便宜旳,很好吃,物美价廉,不过有点硬,平常吃的话比较有嚼劲,要是蒸了粽子就软和了,老人也能吃。”
“老人还是领红枣吧。”王向红点完钱递给刘红梅,“这个枣好吃甘甜但是确实挺硬。”
正等着领钱的春红问道:“王老师,这个枣便宜是多少钱?”
王忆说:“两毛。”
“一两?”
“一斤!”
听到这话排队的社员们大吃一惊:“怎么这么便宜?”“就是,这也太便宜了,干红枣两毛一两都买不到——不对,二毛差不多一两!”
王忆没解释外界把沪都的甲肝病毒这一屎盆子扣在了伊拉克蜜枣上的事,说了还得辟谣,这样挺费劲的,不如不说。
前面的人领了钱数一遍,小心翼翼的放进兜里后再拎上糯米、蜜枣和粽叶离开,高高兴兴的。
有人家仔细,盯着秤看:“老高叔,你把秤杆子给的高高的呀,我家人多,孩子多,孩子不是劳力……”
“孩子不在家吃,明天在学校吃,王老师早说过了。”王祥高笑道,“你可糊弄不住我。”
说说笑笑中,队伍逐渐缩短。
社员三五成群往回走,路上能碰见来看电影的外队百姓。
他们好奇的问:“你们生产队今天咋没人呢?都去山上了?干啥呢?”
“这手里拎着什么?你们领粮食来?不过领的也太少了吧。”
“对啊,你们生产队现在不是又有企业又有机动大船,那怎么买粮食还这么仔细?”
前面的凤丫翻了个白眼:“不是买粮食,是生产队发粮食。”
“那也不多啊。”有人瞅了瞅布袋子,他估摸一下这也就三四斤的粮食。
旁边的青婶子笑道:“发的是糯米、蜜枣还有粽叶,明天我们队里统一包糯米粽子。”
“队里给我们统一发了这些东西,明天啥也不用出,就出点力气包好粽子上锅蒸就行了。”
“连柴火都不用出。”凤丫也笑了起来,“我们有太阳能灶,这个东西可高科技,不用烧火不用烧油,它靠太阳光就能把水煮开,而且煮的可快了。”
她们打开布袋子给人看。
这下子外队几个人就躁动了。
不用买粽子,生产队发糯米发粽叶还发枣?
这他娘是进入社会主义中级阶段了吧?
妇女们没有说分红的事,她们愿意小小的炫耀一下,但不会过度炫耀,以防止让人嫉妒。
而且自古以来外岛人家就有财不露白的规矩,低调的妇女不会说这些。
但男人不低调,特别是凑在一起抽上烟,连床上那点事都要拿出来扯一扯。
这次也是。
吃过饭后王东阳优哉游哉的拎着马扎来看电影,他看到几个外队的熟人便凑了上去:“二宝、福哥、金标,你们聊啥呢?”
“聊你们生产队给社员发糯米发粽叶的事,你们生产队现在真好,有钱了,给社员发粮食呢。”二宝说。
王东阳哂笑:“不光发粮食还发了分红,壮劳力12个工分给20块钱。”
福哥说:“知道,不对,你们不是壮劳力给10块钱吗?”
王东阳挥挥手:“那都是哪门子的事了?这是今天刚发的分红,我家发了六十来块钱,嘿嘿。”
众人顿时吃惊的眨巴眼。
二宝下意识的问:“又、你们又发钱啊?分红的钱?这怎么天天分红?”
金标反应了过来:“还是卖平安结的钱?这也不对呀,我天天去县里码头送渔获,没见着你们卖平安结——哦,上个礼拜天碰见来?但你们当时没卖多少呀,怎么能分红这么些钱?”
“是不是你们抢银行了?”二宝抽着烟开起玩笑。
王东阳美滋滋的说道:“去市里卖了,县里头现在卖不动平安结了。”
“确实卖不动。”王墨斗坐过来说话,“我听文书说现在县里头也有人自己编平安结卖了,比咱卖的贱,一个才要三块五块,可是也没多少人买。”
“头茬汤让你们生产队给喝上了。”有人酸溜溜的说。
二宝说:“啥叫喝汤?他们生产队是吃肉,后面的才是喝汤,不过现在汤也喝不上。”
“别瞎咧咧了,说些有的没的,大阳你们这又是分钱又是分粽子的,你不得表示表示?烟卷呢?”金标磕了磕烟斗问道。
王东阳拿出烟袋说:“抽什么烟卷?尝尝我们这个烟丝,你们试试味道,东北的烤烟,以前是给皇帝老子吃的烟,进京的贡品,尝尝!”
“越有钱越抠,”二宝不屑的说,“什么进京的贡品,它不还是旱烟吗?”
王墨斗也掏出自己的烟袋:“你尝尝、尝尝,味道真的香,现在我们队里老少爷们都抽这个烟了。”
几人分了烟丝抽起来,然后纷纷点头。
这烤烟确实挺好。
王墨斗说道:“一斤两块钱,能抽好些日子呢,你们要抽去门市部买,不过外队的买未必还是这个价,好像王老师要卖一斤四块。”
二宝是老烟枪,趁着电影还没开始起身去往山顶的门市部。
不多会他跑回来了,悻悻地说:“真是四块,说是卖给你们队里是因为队集体有补贴。两块还行,四块太贵了,一斤猪肉才多少钱?”
“你这话说的,一斤猪肉是一块多钱,可一斤猪肉你一顿饭就造了,这烟叶子呢?一斤够你抽多些日子呢。”王东阳反唇相讥。
金标给他使了个眼色:“别说有的没的,大阳你去给我们买两斤,我们分一分。”
“就是。”二宝跟着点头,他回来的路上就琢磨这个事了。
王东阳顿时拒绝。
二宝拉着他说:“咱都是一个民兵大队的,你说你,你这是不讲战友情!”
王东阳嘀咕道:“我咋不讲了?这事闹出来的话,让支书知道了,肯定要批评我。”
金标低声说:“怎么闹出来呢?我不说你不说,谁知道?”
福哥笑道:“大阳我跟你说,你去跟你们王老师说说,你们王老师那人我知道,心善、心软,加上你的面子,他会便宜卖给你的。”
“四块真太贵了,经济才多少钱?那还是卷烟。”
王东阳无奈的说:“那我去问问王老师。”
王墨斗说:“你跟王老师说,你是给民兵大队的战友买的,民兵大队的同志虽然没有卫国但也担负着保家的责任,王老师一定理解。”
“行,你跟我一起去问问。”王东阳拉着他的衣领往前走。
王墨斗:“草!”
王忆确实愿意通过社员们的手把烟叶卖出去。
不图别的。
就图给社员们刷一下存在感。
这是被人需求。
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中,尊重和自我实现可是在最高层级上的。
欢腾一晚上。
6月25号,五月初五,端午节。
这可能是天涯岛有史以来最热闹的一个端午节。
其实对于渔家人来说,端午节不是什么大节日,多数人家不过这个节,少数条件好的会买几个粽子给家里孩子解解馋。
至于赛龙舟?
这在外岛是没有的习俗,总不能在海里赛龙舟吧?就海浪那个劲头,龙舟不够看,下水就得翻!
不过翁洲的城里是有赛龙舟风俗的——王忆早上看到王向红、祝真学他们几个老人在聊天凑过去听了听,原来他们在聊端午节的风俗。
他过去的时候祝真学就在聊赛龙舟,然后王向红说:“6、68年还是69年?莪们公社参加过城里办的赛龙舟,当时地委要搞百龙大赛,每个公社都要出一条龙舟,然后赛龙王。”
“这事我记得,”祝真学倚在树干上笑了起来,“当时我还在大学里头教书,学校也组织了一支队伍,不过闹了个倒数第八还是第几,反正最后头那几个。”
“那你们一定翻船来着。”老人王真良说道,“当时公社让我们生产队组织着去加油,那是我头一回去市里,所以记得很清楚。”
“一共一百来艘船,规模宏大,连省里干部都来了,当时最后头的十来支队伍都是翻船导致的,我们长龙公社跑了个第二,拿了个奖状回来。”
王向红笑道:“就是第二,亚军嘛,当时省里领导表扬我们了,说咱们公社不愧是一条长龙,然后一人给奖了一件背心、一个暖壶和一挂的粽子。”
“咱外岛不赛龙舟那有什么风俗活动?”王忆好奇的问。
王向红说:“吃、吃十二红?这是咱的风俗吧?好些年不正经过端午节了,我都忘记风俗了。”
王真良说:“对,吃十二红。”
“什么是十二红?”王忆问道。
“十二道红颜色的菜嘛。”王向红说道,“有炒红苋菜、油爆大虾、加吉鱼、红海葵、炒干辣椒、西红柿汤……哎呀,就记得这些了,数不出来。”
祝真学摇摇头道:“不用数,凑十二道红颜色的菜就行了。”
他问王忆:“王老师,我看大灶里头好像有不少咸鸭蛋?你从哪里买来的?现在县里头咸鸭蛋不好买,限量。”
王忆笑道:“买什么买?都是我自己腌制的,我那个门市部现在是鸡屁股银行也是鸭屁股银行,咱队里家家户户都养两三只鸭子,下的蛋全给我送过去了。”
“我早就准备这个端午节了,所以腌了咸鸭蛋,不过数不多,我给学生们留着了,今天吃粽子吃咸鸭蛋。”
祝真学恍然:“哦,这样啊,王老师你真行,高瞻远瞩!”
王真良老人骄傲的说道:“那绝对的,王老师厉害着,对了你过来有什么事吗?”
王忆说道:“没什么事,我就是想起带回来的轮胎一直扔在门市部没有挂码头上,支书,你算好方位了吗?”
废轮胎和太阳能灶一起带回来的,本来他早就安排挂上码头了,结果王向红说这要算一算方位。
原来外岛有个风俗,如果给船定专用的停泊位,那不能乱停,需要算算方位然后烧纸,算是给船安家了。
王向红说道:“算好了,我还准备过了端午节跟你说呢。”
王忆说道:“那咱待会就去把轮胎绑上吧,给天涯二号正经的弄个家。”
王向红笑了起来:“行,没有问题,你和小秋老师还没有家,这先给天涯二号弄上家了。”
“徐徐渐进,都会有的。”王忆毫不在意。
上午社员们放假不上工,所以生产队里人手多,用不着他上手,他把废旧轮胎转出来,几个强劳力过来滚轮胎。
学生一看滚轮胎来兴趣了,纷纷要跟着来滚。
可这都是卡车轮胎,大轮胎。
这东西重量惊人,一旦歪倒不小心砸在人身上,就学生这样嫩的身子骨,上去得直接碾出屎来。
王忆不让他们碰,学生们却把滚轮胎当做好玩的游戏了,一个个馋的不行。
见此王忆心里一动。
可以让学生玩滚铁圈。
滚铁环这活动简单,找上木头棍在前端别上或者插上U型铁丝铁条,然后滚动铁环即可。
唯一不好办的是找铁环。
王忆一边琢磨一边跟着王向红等人去码头,寿星爷过来了,他是家族的老人,负责给海龙王、南海菩萨烧纸。
壮劳力们或者在码头上蹲着或者跳入水里,喊着号子把一个个大轮胎安放好。
王忆问王向红:“我在首都的时候,那边孩子很喜欢玩滚铁轮,咱这里怎么没有玩的?应该从六十年代就开始有很多人玩了吧?”
王向红说道:“咱这里山地太多了,没有平整路,那东西不好弄。”
王忆说道:“我觉得没问题,滚铁环就是在山路上才有意思,平整地谁不能滚着玩?”
王向红挠挠头,头皮屑纷飞:“铁环也不大好找,七几年的时候咱外岛流行过玩这个东西,后来有人偷铁环——孩子之间互相偷,惹出许多麻烦,慢慢的大人就不让玩了。”
王忆说道:“现在可以玩,现在城里孩子不爱玩铁环了,人家有其他玩具,我看看能不能弄一批二手的铁环,等我委托丁黑弹出去问问。”
王向红说:“行,这事你来做主,另一个你跟我去队集体拿一下轮胎钱。”
名义上这些轮胎是王忆托人买的,一个二十块的价钱。
这种事应当收钱,特别是如今队集体账户上有钱了,于是王忆没推辞,跟着过去收了一百二十块。
学生们早就来学校了,不过上午没课,包粽子这种事又简单,没必要早早下手,所以王忆让他们随便玩。
王状元领着高年级的学生去山上找艾草,割了好些艾草回来用藤蔓绑起来,然后插在门上、插在窗户上。
大队委办公室、仓库、校舍、大灶还有听涛居都插上了,甚至连猪圈都插了一把艾草。
到了半上午的时候,王忆一看天热起来了,便去校舍冲学生们招招手:“别玩了,天这么热还闹腾,小心中暑。”
“哟,弄了这么多艾草呀?挺好挺好,王状元同学现在表现越来越好,必须要进行表扬。”
“对了,教师宿舍的门窗插了没有?”
王状元平时总是大大咧咧,可一旦受到表扬就会很害羞、很不适应。
他听了王忆的话后不回答,赶紧抓了一把艾草往山下狂奔。
王忆对其他人喊:“来来来,都回教室了,那个合并教室,然后准备做粽子。”
“助教们去大灶领糯米、蜜枣、红枣、肉块还有粽叶,自己动手包粽子,谁包的谁吃!”
心灵手巧的姑娘们顿时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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