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白的头被迫仰起,然后和他上方的莫塔尔对视。
对方的脸上那道横贯鼻梁的伤痕显得突兀无比,沈白看着不由的皱起了眉头,既是为了这样略让他感到屈辱的姿势,也是因为突入眼帘看到那道伤痕的不适。
每个大汗淋漓手臂颤抖的少年脑中几乎都在想着相同的事情——
那天,当所有人对着他们小队发出嗤笑的笑声,当他们以为会得到批评惩罚时,是莫塔尔教练给了他们肯定的赞赏。
而今天,当他们对着嗤笑他们的人挥出了维护尊严的拳头,当他们意气风发的认为自己维护了家乡的尊严时,莫塔尔教练却让他们受到最严重的一次惩罚。
但是他们没错!
依旧是如此的固执。
而沈白,不知道在怎样的传播的故事版本中,充当了始作俑者的角色,挑衅、动手,甚至是殴打第一世界公民……理所应当又毫无缘由的,沈白成了这次事件当中牵扯最多的人。
“好了,现在全体立正!”
莫塔尔叫停了满头大汗双臂颤抖的少年们,大家得到指示然后缓缓地向前屈起后腿折叠着身躯站了起来。
“你继续。”
沈白是最先几个还能敏捷的站起来的人,然而刚站起来就看到莫塔尔站在前方望向自己说出了这三个字。
没有再说一句话,沈白在之前莫塔尔对自己的态度中已经看出了预示,此时也并不奇怪,他只是沉默的双手撑地,又重新伏了下去。
他身后的那些少年们盯着他的伏下去的身体,手在身体两边攥成了拳头,腮帮也因为牙齿的咬合而紧绷。
“报告教官!”帕萨大声的喊了出来。
“闭嘴!”
莫塔尔的声音更大也更加坚决。
“教官明明……”
“我说了,”莫塔尔的声音无比粗犷而响亮,“闭嘴!”
帕萨看着自己前一排的沈白,身子已经在微微颤抖,牙齿紧紧咬着下唇,脸上有种极度忍耐的表情。
“是不是认为自己没有一点错?是不是以为自己侠肝义胆意气纷发?是不是觉得全天下就只有你最正义?”莫塔尔看着地上的沈白问道。
“……”发出小声的闷哼,沈白努力把自己的身体撑起来。
“是不是觉得很难以忍受自己的战友受委屈?全世界都应该对你们温柔以待?”莫塔尔将头转向了目光集中在沈白身上的那群少年们。
没有回应。
一片沉默中,帕萨突然伏身下去一声不吭的就跟着做俯卧撑。
后面的少年们看着也一个个跟着弯下了身,完全不顾莫塔尔的命令。
莫塔尔看着这一群慢慢散开低下去的队伍,也气的发抖起来。
“起来!都给我起来!”
莫塔尔显然动了怒火,走到帕萨身边就往他的身上踢了过去。
闷哼一声,帕萨强壮的身躯努力保持住了自己的平衡,然后没有丝毫停止的预兆。
“好,”莫塔尔看着帕萨,又看向另一边的沈白,不由得笑了起来,“呵,行,你们都是好样的。”
那道伤痕在他被气红的脸上显得格外显眼。
“那就这么一直骄傲下去好了,我很期待。”
莫塔尔没有再说话了,没有人再发出声音,除了渐渐粗重的喘.息声,再也听不到什么声音。
一直到没有人再有力气,莫塔尔又拉着一群人开始跑步、引体向上、蹲起……虽然经常说人类不会有极限,不过今天,哪怕沈白都觉得已经触碰到了自己体能的极限,更别提一些体力稍逊的人了,但是没有一个人倒下,心中堵塞不散的恶气支撑着他们的身体,染红了他们的眼睛。
莫塔尔站在一边看着他们,但凡他们的一个部位接近极限他就换一个项目,泛着铁灰的天空像一块墨玉,被时间慢慢抹去了外层的表面,渐渐露出了里面通亮的暗色。
如果中午是他们放的最早的一次的话,这次就是他们被留到最晚的一次,大家难得的站在一起见证着这个星球上面的天色变化,每个人努力借着站姿悄悄放松自己的身体各部位,眼神望向的地方,是一片苍茫。
莫塔尔放了他们的时候,一群人走出训练场便缓下了步伐,相互拉着走到食堂,而等他们到大食堂的时候,食堂的饭菜已经一点不剩了。
“……”
没有力气说些什么,少年们只能坐在空空的座椅上稍作休息。
沈白的双腿微微分开,弯着腰将小臂放在大腿上,低头看了会儿洁净的地面,像是在发呆,过了一会后抬起头来,眼睛望向那个干净的不像话的打饭机器窗口。他左手边的希博一边捶着自己的胳膊和腿一边望向沈白冷峻的侧脸,欲言又止。
应该说此时每个人心中都或多或少的感受到了一些异样,哪怕他们放的再晚,也不应该就没有剩饭了。
在食堂修整了一刻钟,打饭机器窗口在那么多眼睛注视下毫无反应,沈白慢慢起身,然后其他人也慢慢站了起来,大家聚成乌黑的一片,像一朵乌云一样往自己的宿舍楼走去。
路过第一世界的宿舍楼,离食堂最近的一栋楼,当这群少年走过它时,它挡住了从一边照向少年们黑色脑袋的光线,投下了一片阴影将这朵乌云更笼罩上了一层灰色。
“沈白……”
夜晚熄了灯,帕萨的声音从一边传过来。
“嗯?”
黑暗中的沈白双手交叉放在脑下,闭着眼睛清浅的呼吸着,胃中的空虚不适感慢慢减轻。
“……你……我们大家……”
哪怕不用睁眼沈白都能想象到他这位舍友此时脸上的表情,一定是一种带着明显的紧张小心,想要说些什么又不知如何措辞的纠结样子。
沈白感受着他把周围的空气都染上了那种笨拙凝滞的感觉,不由的嘴角微微勾起。
“不用担心,睡吧。”
“……”帕萨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慢慢又轻声的对着对方说了声“晚安”。
“晚安。”沈白说完很快陷入了梦乡,梦里有着小小的光圈包围着自己,让他疲惫的身体仿佛泡在了水里一样舒适。
可是这一夜,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这么安然的入睡,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就在这一夜里正式拉开了帷幕。
一夜过去,少年们慢慢的、真正的感受到,他们已经在这个基地里被孤立了。
早上出完操去食堂,照样没有了他们的饭菜,昨夜晚饭和今天早饭都没吃的少年们即将面对的是加重了一倍的训练量,到中午结束时已经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
原本是那么期待的用餐时间,而他们已经不再有当初的雀跃,有种预感在脑海中闪现,而等他们看到干净的一粒饭都不剩的的窗口时,这种预感变成了现实。
食堂依然没有给他们准备的饭菜。
与前几次不同的是,那空无一物的打饭机器上,被贴着一张纸。
纸是只有第一世界才偶尔出现的奢侈品,而这张奢侈品上写着几个大字——
黑发猪禁止食用!
沈白把纸上的字慢慢念了出来,听完之后少年们都沉默的站在了原地。
“……他们开始报复了。”
是,从昨天下午开始每个人都逐渐战战兢兢底气不足,按照军规对于打架斗殴者理应记过,但是他们小队却安然无事,现在他们终于知道了。
哪怕不用军规,光靠小小手段就足以收拾他们。
这就是那群人想要向他们传达的信息。
他们的拳头没有了用武之地,恶整他们的敌人甚至不会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找到他们再揍一顿?告诉教官?报告领导?
一时间,黑发少年们真正的感受到了自己的无力,他们真的想不到自己还能够去做些什么。
莫塔尔当初说的话,这群少年现在才开始慢慢醒悟——
我们,还没有这个资本。
但是认清自己的弱小和接受自己的弱小是两回事——
“我,绝、不、要、低、头。”
希博一字一顿地说了出来,语气带着深切的愤怒。
谁会自愿低头呢?
当初如果不是沈白抓着李斯特的脑袋往墙上撞,他不会向帕萨道歉,而现在,李斯特则是抓着这一群少年饥饿的胃拧成一团,逼着他们低头求饶。
一顿饭不吃,两顿饭不吃,那后面呢?
胃中的不适感那么明显,哪怕希博的那句话也是很多人想说的,但是当它真正被说话出来的时候,又有哪些人心中升起的不仅仅是一腔热血而还有小小的别扭呢?
不从而知。
但是幸好的是,这次关于食物和骄傲的考验并没有坚持很久,但当这群少年在晚饭时看到自己的饭菜时,心中却没有半点开心。
原因是今天下午的时候,他们的训练科目多了一项,一项和第一世界共同训练的内容。
所谓的,格斗技巧。
这是一项本来该放在几天后的内容,然而却被提前了,在接到莫塔尔的临时通知时,少年们已经知道这绝不是什么好事了。
因为现在在他们的眼里,和第一世界扯上关系的,都不会是什么好事。
莫塔尔并不负责教他们格斗技巧,和第一小队的那个褐发教官见面后,他把沈白一行人带到了对方指定地点整了整队就站到了一边。
褐发教官并没有和莫塔尔很多的眼神交流,可以说如果不是第三小队一群人颇有气势的跑进来,跺在地上的脚步声整齐划一的让他转过头看了几眼,他根本就没打算把眼神分给这群黑发小队,而当他望过来的时候,也只是几眼又把眼神放到了自己面前的小队身上。而那望过去的眼神,就仿佛一个老师看到班上不爱学习最爱惹事的学生一样。
排着队列小跑到第一小队的训练场,比起那天在食堂里的生龙活虎,黑发的高个儿们显得沉默而阴郁,这里的气氛对他们而言算不上友善,空气中好像总有什么东西在无言里碰撞扩散。
莫塔尔将他们带到了褐发教官指定的位置,两个小队面对面的站立着,中间空开了四五米的距离,那个距离不算近也不算远,但是却把两个发色的人隔得泾渭分明。
现在即使面前站着的是曾经每个人都期待憧憬过的第一世界金发少年们,这群大高个儿们的眼神也早已没有了当初的激动,微抿着嘴唇,黑色幽深的眼睛染上了一层疏远和警惕。
站在第一排的沈白面前正对着的是第一世界的海里莫斯。
对方看着他盯了一会儿,眼神中带着一种不可一世的审视,那种目光就好像一个全身穿着高订的富豪看着一个一身地摊货加起来还不够对方一双袜子的穷小子。
沈白只感觉对方在心中已经把自己从头到脚评论了一遍。
慢慢打量完了沈白,他又开始把视线往其他人那里一一飘移过去,这种如羽毛一般轻轻的注视,落在黑发少年们身上时,却让他们有种被刺了一下很奇怪又不舒服的感觉。
第一小队人数很少,数来也就二十多个人,本来就已经松散的队伍加上他们左右逡巡的视线,让他们看上去和身上的训练服格格不入。和他们形成对比的就是对面的五六十个黑发少年,在莫塔尔的严格训练下每个人都不会随意的晃动,即使感受到身上令自己不适的目光也不会去追寻目光的主人,只是努力忽视掉然后目光坚定的注视着前方。
如果不是他们依旧控制不住自己的血气方刚,依旧时而视纪律如无物,也许他们就离真正的军人不远了。
只是现在他们还不行。
褐发的教官噼里啪啦地介绍了下自己,其中包括自己曾经参加了什么什么战役,说这些的时候,他几乎是背对着黑发的少年们。他的声音直直的往前方传播。
缺少和教官的正面眼神交流,沈白看的出他真正想要讲给谁听,于是便干脆忽略掉那些顺着空气绕着弯钻进黑发少年们耳朵里话语,开始望着前方大脑放空。
介绍完了以后队列散开,大家跟着做了一些热身动作训练,就开始学第一个格斗动作。
学习格斗的正常流程应该是从单个格斗动作开始的,然而今天显然不是这样,褐发教练转过身望向了那群黑发高个儿们。
“我需要一个搭档……嗯……第二排第三个,出列。”
“是!”
李方江站出了队伍,动作不敢有拖泥带水。
“现在你做一下我的搭档配合我演示。”
沈白看着这个他连其名字都懒得弄明白的教官,看着对方对着李方江摆出格斗准备动作。
即使知道这是在教学,但是当褐发教官在那么多双眼睛的注视下,一只手用力绕在对方脖子上的时候,沈白的心底却没来由的产生一种自己人正在被欺负的感觉。
这种感觉如此真实的在沈白心里慢慢升起,但是看着讲解动作的教官却找不出可以佐证这种感觉的证据。
也许是褐发教官对着他们的人做出攻击性的动作,而平日老实的李方江按照命令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就好像李方江真的只是一个教学工具,
也许是褐发教官对着他们小队的人这样做的时候却是一直对着第一世界的人进行动作讲解,眼神都极少和黑发士兵们有汇集,
也许是在一开始,褐发教官转向他们,理所当然的在他们当中挑选搭档时这种感觉就已经产生。
轮不到第一世界轮到他们的事情,这群少年已经会开始在脑中直接将其判断为不好的事情。
然而几乎在大多数时候,这种判断很少失误。
“看好了,此时手绕过对方的脖颈……”
夹杂着一些动作讲解,李方江用标准的军人姿势站在原地,甚至眼神都遵循着莫塔尔教官一贯的教导目视前方,哪怕另一个人的手从侧面截上了自己的脖子。
沈白的眉毛已经皱起,说实话,他也对自己心底的烦躁觉得很奇怪。
他印象中自己不应该是如此容易被引起愤怒的人。
也许是曾经流浪生涯里的生活过于平静,也许是沈白还没有从那种勾勾手指就有小鱼乖乖听话的的完全掌控中彻底走出来,抑或者那种不平等的对待撬开了他曾经努力忘记的记忆的一角,让他总是会很容易的冲动……
沈白本以为自己经历了岁月的积淀会变得更加成熟冷静,然而现实好像并不是这样,至少在莫塔尔眼中沈白的所作所为绝对称不上成熟冷静,他只是个成天控制不住自己情绪给自己找事的毛头小子。
“报告!”
在褐发教官准备发力的时候,仿佛看到下一秒李方江就会毫无反抗的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放倒在地,沈白看着他大声的喊出了声,打断了对方。
褐发教官松开了手,然后看向了沈白的位置。
“报告教官,我们在战场上的目标是虫族……”
“教官还没有让你说话!”
沈白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打断,原本已经退站到一边的莫塔尔冲到了他的面前揪起了他的领子,莫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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