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那张照片的时候,金楚南正坐在片场的矮凳上,靠着墙打瞌睡。
凳子很小,是常见的塑料儿童凳,金楚南个高腿长,坐得很局促,两条长腿只能交叉着放在身前。墙壁冷冰冰的,并且粗糙坚硬,靠得久了,冷气会钻进骨头缝里,让人的血也凉了。
然而就在这样糟糕的环境中,金楚南仍然睡了一小觉。他是作息相当规律的人,平日无事时,夜里九十点钟就睡了,现在已是凌晨三点多了,他等的人还没有回来,困意早已从打架的眼皮席卷全身,将他带入浮浅的梦中。
梦中金楚南坐在家里的沙发上,方小南蜷成一团,窝在他腿上,像个大号的毛垫子。方居然紧挨着他,和他一起用热水泡脚,电动泡脚盆里的转轮呜呜地翻滚着,一些热热的水珠溅到他小腿上,又慢慢地滑落下去。
方居然很不开心地捧着一杯热牛奶,两手握着它转来转去,就是不喝。金楚南看得好笑,脚掌往前挪了挪,用大脚趾蹭了蹭他的小脚趾。方居然侧头,愤愤地瞪了他一眼,不甘不愿地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咽下去后,又捏着鼻子把剩下的一饮而尽,而后重重地把杯子放在茶几上,满脸忍辱负重。金楚南凑过去,亲了亲他的脸颊,方居然别别扭扭地拿手擦了擦,金楚南又凑过去亲了下,方居然侧头瞪他,而后猛地扑进他怀里,把他压倒在沙发上。方小南被挤了尾巴,嗷的一声跳开。
两人在沙发上亲吻、翻滚……
梦正香|艳时,金楚南被一阵铃音吵醒,睁眼一看,是不远处场工小哥的手机响了,小哥接起电话,嘻嘻哈哈地聊了起来。回忆起梦里的情境,金楚南脸色微红,心虚地四处望了望,正巧瞥见腿间的手机信号灯闪烁着,点开一看,是一条短信提示。
号码是陌生的,他第一反应是广告或是诈骗信息,但仍然点开看了一眼,只这一眼,他整个人便如堕冰窟,从头凉到了脚。
梦里还和他浓情蜜意的人,醒来时却躺在别人的床上。这种一天一地的差别,令他浑身僵硬,他靠在墙上,久久回不过神来。
墙是冷且硬的,像爱一样。
等反应过来要鉴别真伪时,他浑身发抖,打着小哆嗦,把眼睛凑到屏幕前,一个细节一个细节地研究。
方居然的身形,方居然的腿,方居然的背影,方居然臀上的疤痕,毫无疑问那是方居然,不是合成的,也不是任何背影相似的其他人,那就是方居然,化成灰他也认识的方居然。
而那个低头亲吻他疤痕的男人,虽然只露出了一个侧脸,但轮廓眉眼仍然清晰可辨,正是那位热心开导他的方长方先生。
就在那一瞬间,金楚南生活了二十几年的、充满阳光的、完美无缺的世界轰然倒塌,或者可以说,倒塌了一部分。
他的眼泪倾泻而出,像奔涌的河流。心理上过度的悲伤和愤怒转化成了生理的疼痛,他浑身颤抖,痉挛到握不住手机,小腿肚开始抽筋,旁边的场工小哥边打电话边诧异地看着他,金楚南伸手擦了把眼泪,缓缓起身,踉踉跄跄地离开了片场。他坐在东城大学后山的长阶上,坐在黑暗中,一遍又一遍地给方居然打电话,关机,一直是关机。他又给“方长”打过去,同样是关机。
他想着,此时此刻,现在,他在做什么?他们在做什么?
这样的想象让他崩溃,他在寂静到孤冷的夜色里嚎啕大哭,涕泗横流,无人知晓。
回城的汽车上,他靠着车窗,用外套盖住头脸,咬紧牙关无声地痛哭着。车行得有些颠簸,他的头在车窗上有节律地磕碰着,眼前的布料被泪水浸湿。
到达平城时,晨光熹微,下车后,他把外套随手扔进了垃圾桶,将手机关机,面无表情地打了辆车。此时的他,除了眼睛过分地红肿外,已经看不出任何异样了,谁也不会知道,这个英俊的大男孩儿,在刚刚过去的深夜里,难以自抑地痛哭过。
回到家里,他开始收拾衣物,准备离开,回父母家,去朋友那里,任何别的地方都行,只要不是这里。
在收拾衣物的过程里,他又哭了起来。这个地方有太多美好的回忆,他自己的,他和方居然的,这里的一花一草,一张沙发,甚至是一条抹布,都是他认真挑选的。他甚至能回忆起自己置办这些物品的心情,那种无忧无虑的、充盈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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