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离开了,燕雨回到之前那个地方,卢天策还在。可是看到他那个样子,燕雨忽然就哭了,“你怎么这么傻。“
十几年的人生里,燕雨只哭过两次,一次是爹娘惨死时,一次,便是现在。
卢天策站在那儿,两只眼睛一点儿都没有神。
束发的饰品已经弄丢,身上的衣着也全是血,白的都变成了红的。在那墙上的火把照映下,卢天策的整个脸上都是一片看不清楚的颜色。
燕雨心下隐隐作痛,这个少年应该是天下的明月,而不应该是这样子。她走过去,看着那双如日月般的眸子里此刻竟是深深的暗沉之色,忽然间伸手,啪地一声打在少年的脸上,“卢天策,你不欠任何人,何必抱歉。”
可是,少年的脸上却还是那种木偶一样的绝望,“我……我怕他们看到我以后会作呕。我害怕,我害怕我自己会失手,把他们像割草一样割下来,我害怕我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他不停地发抖,像是只有这样才能够缓解自己身上那种罪恶。
燕雨在一旁看着,心下一片隐痛。
这个少年如此干净,那个老头子如何忍心,就这样将他摧折。
这个少年根本没有武功,他一个人独身闯进这里,哪怕在那么危险的境况下也面不改色。可是眼前的这个被鲜血染红的少年,竟然在哭泣。
燕雨很想告诉他,那些人全部都该死,他杀的全都是魔鬼。可是,她知道没有用的。卢天策并不是因为自己杀人而痛苦,他只是……害怕自己到底是不是一个人而已。
这世上有些路,旁人是帮不了他的。聪明如他,只能够依靠自己走出去。只是燕雨不能确定,等他从这个山洞走出去以后,是否还会是曾经那个温暖干净如佛一般眼神清透的少年。
她在原地站了片刻,忽然叹息两声,抬腿就要往外走,然而就在她转身的那一刻,那个少年忽然拉住了她,“燕雨,杀了我!”
哪怕是在发抖,哪怕是在哭,他还是拉住她,“杀了我吧,别把我放出去。”
那个老头子谋算的很好,也做的很好,把猎物放到他面前,让他去当屠夫。可是他告诉他,那些猎物都没有办法再反抗了,他是在对弱者做那种屠绝人性的事。
所以,他也在屠杀自己的人性。
卢天策隐隐有种绝望,倘若有一天他活下来了,也许,真的会成为一个把鲜血和杀伐当作信仰的屠夫。
所以,杀了他,在他还算是个人的时候。
燕雨的身体晃了一下,没有动。
他以为她没有听清楚,“杀了我吧。这是最好,也是最终的归宿。”
他将自己埋在黑暗里,“杀了我吧!”
满是血腥气和尸体的地牢通道里,那句话像是魔鬼的低声嘶吼。燕雨的眼前一片花白花白的,她似乎又回到了那个弃满了肮脏和血腥的夜,回到了那生生毁了她的那个晚上,”卢天策,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砍了那个男人的脑袋。“
头顶,少女燕雨的声音,像是自那个永无天日的无间地狱而来,“因为那个叫燕成淮的男人,他杀死自己的兄长,强奸自己的兄嫂,他甚至强奸了他刚刚成年的倒子。并且,是当着他们那年幼女的面。他……他把他们的幼女放在火上烤,他的兄嫂求他,所以,他糟蹋了她,甚至把他们那个长着漂亮皮相的儿子,也一并糟蹋了。”
“卢天策,我就是那个孩子,我当初能够活下来,是用一家人的身体换来的。”
伤口一旦撕开,里面乎乎灌进去的风全部都刺骨地痛。
“不要跟我提人性。比起燕成淮,这世上的人,差不到哪里去。而你,凭什么拿自己和燕成淮那样的畜生相提并论。我等了十年才杀了他,你现在,要我也杀了你。卢天策,你觉得可能吗!你以为,你是魔鬼,可是……你是吗!”
倔强的少女说完那句话就扳开了他的手,“我没有办法安慰你或者鼓励你,但是我知道你会走出这间地牢的!我在外面等你!”
卢天策没有再去抓那个少女,也没有再动作,他甚至没有再流泪或者发抖,只是睁着一双眼睛看着虚空,阿夷,哥哥是魔鬼吗!
地牢外头,数百名少女胡乱地站着,他们全都发现了这个地方处在深山之颠,这对于没有太多认知的少女们而言是个不小的打激。这些女孩子在外头正不知道如何是好乱作一团的时候,燕雨走了出去,“全部都按顺序站好!”
她站在人群前面,”听我的命令,每一个镇子里的人,站在一起。“
这些少女虽然彼此不认识,但是在燕雨报了几个镇名后,他们还是很顺利地分成了几个队伍。毕竟还是年纪小,在经历了这等变故后都吓坏了,六神无主的时候忽然有个人过来领导他们,这些少女们很快就如抓住了救命草一般站好队伍。
等所有人都整理好以后,燕雨方才神色冰冷地看着所有人,“你们一定都知道自己的处境了,这个地方是个邪教的老窝,现在已经被人给干掉了。现在你们要做的只有两件事情,离开这件,然后对这里的经历只字不掉。”
燕雨气势强硬,身上又是大片大片的血渍,很能吓到那些女孩子,可是还是有人提出了自己的疑问,“那些被带走的……”
“死了!”燕雨打断她,”所以你们必须保证对这儿的事情,绝口不提,否则一旦有人逃脱必然找你们中任何一个人报复都有可能。至于你们怎么保证,那是自己的事情。“
燕雨的目光扫过在场的少女,最后停在了地牢的出入口。
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很多人还是忍不住地惊呼起来。
那里走出来一个人!准确地说,在场已经没有人能够说服自己那是一个人了!
那个披着人皮的家伙,长发散乱,一双手都是血在往下滴,他身上的血气太重了,因此没人怀疑那身红是血染出来的。尤其是当那个人执着火把走出来的时候,很多人都看清了他的眼睛,在火光的照映下,血流涌动。
那些姑娘们惊呼着,转瞬便又乱作一团。
此时却独有两个人,看着那一手执剑一手执着火把的少年。
一个是燕雨,另外一个却是傅红生。
傅红生也算认识很多江湖上三教九流的人,自然也见识过那些江湖上人的打打杀杀,但是她并不觉得卢天策会和这些人扯上任何关系。
可是眼下,那个人真的她记忆里那个干净的少年么,那个神仙之姿的少年,像极了地狱里踏着血路走出来的魔鬼。
事实上,他真的一身都是血,脸上的血迹更为古怪,一条一条地,极是可怖吓人。
傅红生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的卢天策,那个修竹一样漂亮的少年几乎是一下子就牵动了她的心,他的笑容是世上无人能及的明媚,而且他从来不会对任何人生气。哪怕他分明十分抗拒自己的靠近,却也从来没有真正生气,甚至一句重话都没有说过。
傅红生不敢自以为是他来到这个地方是为了他,可是他明明不应该出现的。
那种震惊无以言表,以至于她竟做了让自己一生都后悔的事情。
卢天策其实能够跨出那个地牢,也是用了一生最大的勇气。他甚至觉得自己在得知家人尽被屠杀以后也没有刚才那短暂的片刻更让人受尽煎熬。他自然并不指望傅红生能够对自己微笑着迎接,可是看到她随着自己的步子而本能地后退两步后,他还是停了下来,“傅红生,我不会伤害你的。“
他叹了口气,转过身,将手里的火把扔进地牢里,这个地方,不能留。
火光很快燃起来,他满身腥红,在那火龙的映照下,更如执掌十方无间的恶龙。
燕雨终于也如他一般叹了口气,她走到他身边,一只手拿回她的软剑,另外一只手牵起了他,“燕家在这里修建逍遥宫,附近肯定还有人守着着。在彻底安全以前,我们不能久留。”
他的手依旧冰凉,在燕雨去牵他的时候,他仍是缩了一下,却终究没有抗拒。
看到燕雨将他将到所有人面前,那些少女全都满眼惊恐,傅红生看到两个人紧握的手愣了一下,忽然间咬着唇走过去,“阿策,你是不是……为我们变成这样的。”
“不是。”卢天策一如曾经那样,对着她笑,那笑容像是他们刚认识的时候,一样的温暖,透着君子如玉。
倘若不是他脸上那纵横的血,傅红生几乎会以为这都是做梦。直到她伸生,想要去拉他,卢天策躲了一下,“走吧,不是说不安全吗。”
傅红生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他在怪她,怪她竟然害怕他不相信他,是吗。她想辩解,可是开嘴不知道说什么,“对不起!”
回敬傅红生的,只是空气。她忽然觉得,就从刚才退步那一刻开始,她便彻底推动了在他的世界里留下的资格。
因为担心再遇到歹徒,燕雨就决定跟着这些姑娘先行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