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对傅致远行了一礼,然后从床上下来,比划了几个手势。连续重复了几次,傅致远和谭磊才猜出这是要在房子中看看的意思。
没有主人的邀请就主动要求参观房子,这其实是非常失礼的事情。但是特殊时期特殊对待,面对这种诡异的事件,楚子沉也实在顾不得许多了。
他是当世占卜的名家。当年年少轻狂,逆天行事,破天下气运,实在算是平生做的第一了不得之事,却也正因此遭了报应。苟延残喘了六七年后,就溘然长逝,与世长辞。
死前他曾看过自己的命星。虽然是意料中的时明时暗,然而却和想象中的回光返照不同,这颗命星还带着一种很强的后劲儿。
将死之人,竟还有颗如此强健的命星,真不知是福是祸。
而如今能再醒过来,他其实是惊愕非常的。
尤其是,此时的自己,仿佛正当盛年,与死前那已经耗干了最后一点心血身体不同。如今的身体健壮而有活力。
春秋时期,那是一个群雄并起的时代,传说中的蛮荒神话都已经陨落在这片土地上,然而楚子沉却亲眼见过,神话中传说里以部落居的神人——的确是蒙天眷顾之子。
从这些人的口中,楚子沉实在是学到了不少东西。
他这一生见过的奇人异事不少,就连上天的气运都有胆子搅浑破去。目前经历的这一切,虽然让他惊异非常,但还能勉强保持镇定。
傅致远和谭磊在揣度楚子沉的时候,楚子沉又何尝不是在揣度他们。
楚子沉提出了参观屋子的请求,而面前的这两个人似乎也并没有什么意见。环境如何,到底是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
然而对于傅致远和谭磊来说,这个要求无疑很带劲。
几千年的跨度,几千年的文明。这里稀疏平常的一切,都足够让一个古人清楚地意识到,这里是已经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恨我离故土,恨我远家乡。恨当年故人不再,恨重阳茱萸未栽。
哪怕表现的再从容镇定,这也只不过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孩子。让他骤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孤零无依,宛如浮萍,这是一件何等残忍的事情。
傅致远和谭磊对视了一眼,最后傅致远还是点了点头,比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能瞒一时,不能瞒一世。这个少年看上去还是一个冷静的人。响鼓还需重锤敲,虽然方式残忍,但能明白真相也比一片蒙昧要好。
时空的跨越感是非同一般的打击。傅致远和谭磊到底只是局外人,虽然能猜到看到的一切都不会让这个古人好过,但他们又怎么能真正知道楚子沉心中的震荡。
原本房间里西式的装修风格,温暖轻薄的被子就已经让楚子沉心中惊愕,而接下来所见的一切,就更是一种对世界观毫不留情的冲击。
晶莹剔透的水晶桌几(玻璃茶几)、栩栩如生的真人肖像(蒙达丽莎仿品)、光可鉴人的木质地板(打蜡的)、先前那两人坐过的高脚器具(对于习惯跪坐的人来说,椅子真是对世界观的否认)。
刚刚走出房间,楚子沉就抓住楼梯扶手,心情无法稳定。
这还是二十六岁的楚子沉,而不是一个真正的十七岁孩子。
饶是如此,他受的打击也足够了。
他不知道自己头上照明的灯泡是曾经失败了千百次的结晶,他不知道墙上栩栩如生的真人肖像寄托呕心沥血十余年的感情,他不知道整个华国文化由跪坐过渡到椅子用了一个朝代,他不知道他眼中的无色水晶凝聚了近代史多么沉重的血泪。
但这也不妨碍他被震撼。
无论中式还是西式,美丽都是被人认可的。
这是文明对文明的冲击,这是现代对历史的冲击,这是有幸跳过千年时空,无论他愿不愿意,都势必付出的代价。
一间房子没什么了不起,然而这其中的每一样事物,都是先人智慧的结晶。
一间房子没什么了不起,然而那完全和记忆里不同的每样东西,都足以让一个聪明人醒悟过来。
这里已经不是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时代,这里已经不是他能年少轻狂改天下格局的时代!
顺从吧,屈服吧,顺应时代的潮流吧。
在历史波涛滚滚的长河汹涌奔腾而下的时候,无论是何等惊才绝艳的人物,也只有在那震天的涛声中沦为陪衬!
说起来,多么壮烈,多么悲伤,又多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