判被挤出门,恼羞成怒。
钱胖子把门板带上,回过头,却见苏通判正冷笑着上下打量他。
“我想起你了,你就是以前在常湘苑里被钱妈妈捡回来的那个厨子。”他轻蔑地冷笑了声。
钱胖子见他没有压低声音,皱了皱眉,怕钱满贯在屋里听了烦心,忙离了门口走到角落里。他的出言不逊让他忍不住刺了句:
“大人记不得满姐儿的喜爱,倒能记住小人是个厨子,小人惶恐。”
苏通判没料到一个俗人居然也敢讽刺他,恼羞成怒,讥讽道:
“哼,满娘的品味还真是越来越差,就算没了我,也不能跟一个臭哄哄的厨子搞在一起,真是丢脸。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钱胖子一听就怒了,他不介意别人怎么说他,即使说他配不上满娘他也认了。可苏通判这句话明显是在瞧不起钱满贯,他脸红脖子粗地怒道:
“你有什么资格说这些话,是你负了满姐儿!你知不知道当年满姐儿等你盼你等了多久,那些达官贵人要赎她,她不肯,那些人就逼迫打骂、百般羞辱。为了你,她不知道流过多少泪,被妈妈数落多少次。甚至不惜以死要挟,让妈妈别再逼她。
为了你,她的身价急速下降。客人越来越少,被常湘苑的其他人奚落,日子过得受尽委屈。可你又干了什么,考取功名另娶他人,你忘了当年是谁把你从大街上捡回来。你忘了你能考取功名究竟是谁的功劳!”
“够了!”他的话像利剑一样狠戳他的肺管子,苏通判怒着一张脸,大声道,“你懂什么?是我负了满娘,可为了仕途,我当初必须要迎娶恩师的女儿。还有。别总是张口闭口说她对我有多大的恩情,她把我捡回去还不是她自己愿意,她花了银子、少了客人也是她自己愿意。我从来没逼过她给我银子。也没拦着她接客。
反倒是她,仗着所谓的恩情,就爬到我的头顶上。我已经认错了,她还想怎么样。说到底,她当初肯供我读书。不也是因为看上我的才华,想等我得了功名。她就能赚个诰命吗。哼,她的算盘打得也太好了,就算是当初,我一个没成过亲的进士,也断不可能娶一个窑姐儿当正房。“
苏通判因为被指责的羞怒,五脏六腑已经变成了遇到大火的干柴,呼呼地燃烧起来。他额头上全是汗,冷笑道:
“还有你,你这个死胖子有什么资格责怪本官,一个臭烘烘的厨子,给本官提鞋都不配!满娘只是和你玩玩,别把自己看得太高了,就你这种货色,还想上花魁,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那副德行!”
他溜圆着眼,挑衅地冷笑道。
钱胖子满脸通红,一直红到发根,鼻翼由于内心愤怒张得大大的。额头渗着豆大的汗珠,一条深深的纹路从嘴巴向气势汹汹往前凸起的下巴上伸展过去。
他现在真想揍他,却又怕钱满贯不高兴!
就在他攥紧了拳头,胖胖的胸脯因为忍怒,剧烈地一起一伏时,一个冰冷含恨的声音在背后凛冽地响起:
“滚!”
两人吓了一跳,回头见钱满贯拖着病体,气喘吁吁地扶着墙站着,一双瞳仁可怕地抽缩着,眼内的怒火比炉中的火焰还要旺盛。
钱胖子慌忙过去扶住她,担忧地叫了声“满贯”。
苏通判心下懊悔,刚刚一时激愤忘了钱满贯会听见,这会儿眼神闪烁,小心翼翼地唤了句:“满娘……”
“叫你滚!”钱满贯双眼凛冽地瞪着他,沉声说。
“满娘……”苏通判不甘心自己前功尽弃,用惭愧的眼神求她心软。
钱满贯二话不说,抓起立在墙根的扫帚就往他身上拍去。
作为曾经的常湘苑花魁,火爆脾气是她的招牌,当年的“扫帚神功”不知震慑过多少人。苏通判以前就怕她发火,眼见十二年后“扫帚神功”再现,吓得妈呀一声,转身落荒而逃,一边逃还一边喊:
“满娘,满娘,你听我说,你别这样,满娘……”
在众人的瞠目结舌下,苏通判终于败在了钱满贯的“扫帚神功”里,不敢再求饶,说了一声“你先消消气,我下次再来向你解释”,就逃得不见了踪影。
钱满贯带着病超负荷地进行了这么激烈的运动,早已体力不支,见苏通判逃走了,才扔下扫帚,扶着门框呼哧呼哧地喘气。
钱胖子连忙从后面扶着她,皱紧眉头,心疼又愤怒地埋怨道:
“你这是干什么,也不注意点身子,你还病着呢!”
钱满贯一脱离支撑就要躺倒,因而抱着门框死活不撒手。喘了一会儿,忽然觉得一切就像是一个天大的笑话,她觉得分外无奈、却又觉得好笑。不知为何,那股子怒气竟在一瞬间烟消云散了,她现在只是觉得哭笑不得:
“哈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十二年前我只是觉得他有些恃才傲物,那时以为他年轻,有才气,清高一点也无妨!可没想到这十二年,他磨掉的居然是一身才气!这十二年,他学会的到底都是些什么?!十二年前,我从未贪图过他的钱财,无论他想要什么,我都会想尽办法满足他。可十二年后,他有了银子有了身份,却只以为我是一个爱财如命的窑姐儿……哈哈哈,真是可笑!”
她大笑了一会儿,突然身子一软,溜坐在地上。
心里如打翻了五味瓶一般复杂,她觉得一切都可笑得让她想哭,可是她却并没有哭出来。因为她觉得,为这种事情流泪的自己,会更加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