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这是兵器击打的声音。
“噗——”这是长枪刺穿木盾的声音。
“嗤——”这是兵刃穿透血肉身躯的声音。
“啊……”这是两军士卒临死前的哀嚎。
“砰——!”这是尚且温热的尸体摔落城墙,重重砸在城下地面上的声音。
此时此刻的广宗西段城墙,俨然已成为人世间最惨烈的人间地狱,为了各自的信念,北军步兵营士卒与广宗黄巾士卒在这里展开殊死厮杀。相比较此刻惨烈的景象,黄巾军前几番所面临的战斗仿佛形同儿戏。
[……]
站在城楼上总得指挥战事,张煌的心情很是复杂。
记得,他最初加入太平道、黄巾军的目的仅仅只是为了借势,为了日后方便向第五宫元复仇,因此,按理来说黄巾军应该只是张煌报仇的工具罢了,可不知为何,眼瞅着那些黄巾军士卒奋不顾身地死守着自己的防线,不惜以自身的性命为代价也要拉扯着对面的北军步兵共赴黄泉,张煌的心不由地被揪紧了,一种不同于强者威压的沉重凝滞感,重重地笼罩在他的心头。
那些绝大多数,满心尊敬一口一个“小天师”称呼他的黄巾士卒,张煌根本记不住他们,甚至连他们的长相也记不清,但就是这群英勇的黄巾军勇士们,此时冲杀在战场的前线,视他的命令如铁律。死战不退,哪怕为此付出性命。
“伤亡……几何?”
张煌突然张嘴问道,他的声音略显沙哑。
辅佐张煌勘查战场状况的是杨奉。因为郭泰与张燕这两位深得张煌赏识与信任的“号将从事”分别督战在西城墙的两端,毕竟单单张煌一个人,或有可能会忽略战场上所发生的突发状况,而这个时候,郭泰与张燕便可以以“主帅副将”的名义,号令各自负责地段的黄巾将领们。
“啊?……呃?”杨奉闻言猛然抬头,此时他正坐在桌案上苦心记载着各地段负责将领不时传递的口讯。大抵是以敌我伤亡情况为主,以方便主帅随时了解战况。并且方便增添援兵。
“回……回小天师,我军伤者已逾六千人,阵亡将士估摸有三千七百多人……”
在一番计算后,杨奉连忙问道。
[已逾六千?阵亡三千七百?]
张煌闻言双目不由微睁。一阵心烦意乱,因为这意味着至少有三千七百名曾经满脸笑容尊称他为小天师的黄巾军弟兄已永远地合上了双目,再也不知寒热为何物,也再也瞧不到明日升起时的旭日。
“北军呢?”张煌面无表情地问道,他的手,死死捏着城墙上那经过打磨的石砖,捏地十指关节发白犹未自知。
“两千余……”可能是察觉到了什么,杨奉回覆时的语气非常轻,似乎是害怕张煌在得知这个伤亡比例后为勃然大怒。
是的。勃然大怒,前提是换一个战场。
什么“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等兵书中所诠释的兵法,张煌并不一定了解。但是他知道,但凡攻城,几乎都是攻城的一方损失较大,并且这个伤亡比例最恐怖甚至可以达到一比十,可眼下,守城一方的黄巾军别说用一名士卒的性命去交换十名北军步兵的性命。他们甚至无法做到一换一。根据杨奉所给出的数据,最终的比例竟然是三换一。几乎三名守城方的黄巾军士卒,才能堪堪换死一名攻城方的北军士卒的性命,战损比例完全颠倒了过来。
恐怖……
可怕!
这是张煌心中在得出结论后的第一反应,他的确被北军恐怖的战斗力给吓到了。要知道北军仅仅只是出动了步兵营与射声营这两个营而已,人数不到万人,其余屯骑营、长水营、越骑营因为是骑兵的关系,暂时只有在城墙虎视眈眈的份;反观广宗黄巾这边,张煌却一口气动用了三万名士卒。
明明是守城的一方,明明在人数上占据绝对优势,可最终的结果,却也只是与北军堪堪扯平,似此等拥有强大而恐怖战斗力的北军,如何不叫张煌震惊,如何不叫他畏惧?
[怪不得就算是董大叔也要想方设法“清除”北军……]
这一刻,张煌总算是明白了董卓与李儒的心思。
关于这一点,张煌很清楚董卓与李儒并不是无偿帮助他的,说白了,董卓与李儒只不过是自忖无法控制北军这股难以掌握的强大力量,不想他日图谋时因这支强大的军队而受阻,因此便趁眼下天赐良机,借张煌以及他麾下广宗黄巾的手,率先将北军铲除,最不济也要将其打残。毕竟,董卓向来都孕育着执掌朝廷权柄的野心,渴望着去品尝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的滋味。
时间,慢慢地消逝着,随着战场上双方士卒性命的消逝,一同消逝着。
逐渐,两军伤亡数字的差距越来越大,黄巾军士卒与北军步兵的伤亡比例,从最初的三比一,逐渐朝着四比一靠拢,并在不久之后达到了五比一。
这是由于轮换的关系。
因为有着人数上的绝对优势,张煌自然不会傻到派那三万士卒跟对面的北军步兵死磕到老,每隔半个时辰,他就会下令逐步更换城墙上的防守士卒,以保证城墙上的每一名黄巾士卒都拥有充足的体能,这称之为轮换。毕竟在士卒单兵实体已远逊对方的情况下,倘若再不能保证将士们的体能,那么广宗城的城墙,迟早会被北军步兵所攻克。
可轮换也有问题,因为除了起初的差不多三万黄巾士卒是原先在平乡的黄巾外。其余的更替的,皆是张牛角与张宝在得知张煌请愿后临时征募的新兵,虽然经过了张煌麾下部署将领的一系列强化训练。但依然称不上能在战场上发挥出色的老兵,说句难听点的话,在北军面前这些新兵纯粹就是炮灰,只是单纯为了消耗北军步兵体能,或者用身躯去抵挡对方攻上城墙的血肉壁垒。
听着那些训练没多久的新兵们一个个惨叫着摔落城墙,张煌心中异常沉重,他不禁萌生了一种罪孽感。毕竟正是他,向那些视他的话为铁律的黄巾新兵下达了死守城墙的命令。在北军步兵坚不可摧的攻城势头面前。张煌的这道命令,无异于让那些新兵们前往赴死。
但是张煌没有办法,因为他很清楚他黄巾军唯一的优势就只有人海战术,以不惜牺牲数倍乃至数十倍的士卒性命为代价。消耗北军步兵们的体能,以便最终能够将其斩杀。
这个道理,张煌明白,然而人命并非是简单的算数,要知那些计算中的“一”,所代表的可是一名活生生的性命,是一名或眉开眼笑笑嘻嘻瞅着张煌的老兵,或是腼腆不敢抬头、只敢远远观望张煌的胆怯新兵。
“锵!”
在城楼众黄巾士卒愕然的目光中,张煌突然抽出了身侧护卫手中的剑。
可就当他提着剑准备有所作为时。他忽然听到身旁传来了一个低沉的声音。
“我杀那些北军步兵还是较为轻松,既然如此,为何不亲自上阵呢?杀一名北军步兵。便可叫至少三五名弟兄活命……你是不是这样想的?”不知何时,由人公将军张梁所假扮的严磊已来到了张煌身侧,在不动声色挡住了张煌的去路之余,用低沉的语调缓缓问道。
“……”张煌有些愕然地张了张嘴,因为此刻他的心思完全被张梁所看破了。
“事实上,似你这般想法乃是谬误。”瞥了一眼张煌。张梁再次将目光投向战场,口气平静地说道。“帅,乃一军之魂!是跟军旗一般无二的存在!……倘若有所区别,那就只有一点,军旗是死物,而主帅则是活物。……似你心中所想那般,充其量只是匹夫之勇,却将真正必须履行的职责抛弃一旁。”
“必须履行的职责?……那是什么?”张煌有些诧异地望着张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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