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其他士子的,均是热气腾腾的热饼。
入场前搜身搜得如此严苛,谁能想到,舞弊的玄机却是来自内里。
龙卫军自魏崇贵府中搜出现银二十万两,经丁髯指认,其中十万两装银的箱子,正是他送与那神秘中介人时所用,证据确凿,那泄题人似乎就是魏崇贵了。
魏崇贵面如土色,浑身筛糠,招供说,事前受人所托,以重金诱惑,念着不过是乡试,往年并不严苛,故铤而走险。因出题而被关在刑部天牢时,托刑部内线以空心毛笔将今科试题传了出去——刻意用的是左相誊抄的题目,以免中途被人发现。他怎么也没想到,居然会在祁蚩身上发现那只毛笔。
这消息不知怎地传了出去,士子们涌向尚书台,涌向皇宫,怒喝发声,指责舞弊。
夜,枫灵亥时才自刑部回了府,没去休息,而是先去悟倾斋里看书,忽然听得林尉传报,说国师深夜造访。枫灵并不惊讶,侧头想了想,笑道:“说本相已经睡了,明儿个事儿多,不见客,让他回去睡吧。”
正踏进书斋的怜筝闻声瞥了她一眼,疑惑道:“睡了,难道你现在是在说梦话?”她跨了门进来,看来是刚从宫里回来。
枫灵满脸笑意,放下书,托腮侧目看着她,眼波流转,盈盈泛着光芒,一副志得意满的模样。
见此光景,怜筝一愣,撇了撇嘴:“你这副模样,活像个偷腥的猫——”顿了顿,“不对,偷到了鸡的黄鼠狼——”剩下的“更像是给老虎拔了牙的狐狸”还没来得及说出来,便被枫灵打断了。
“啧,就不能好好形容我?”枫灵笑着起身,到了她身边,想起昨日的事,“昨日你带惜琴一道入宫了?”
“她说我父皇关了她的驸马,一定要进宫讨个说法。”怜筝被她突然靠近乱了心神,退后一步,干巴巴说道,“我——我也想问问是怎么回事,所以——”
倒是可以想见是怎么一番情形,昨日虽然只是在流筝宫看了一眼,却也看得出她是乱了方寸,恐怕对着怜筝肯定也是大发了一通火。枫灵心里略略一沉,低声道:“你也辛苦了,不早了,去休息吧。”
“……你……别看书了……也睡了吧……”怜筝讷讷说完,转身回了房,她本已在流筝宫里睡了,听说驸马被开释回府,便强令开宫门回了侯府。听说哥哥对几个涉案的人都用了刑,心里便已经担忧了,见她只是略微显得憔悴,这才放了心。
枫灵袖手立在原处,抬头看了看天,红彤彤的天空,没有月亮。
惜琴睡了么?应该睡不好吧……她想了想,向瑛惜阁过去,却扑了个空,蹙了蹙眉头,转到彻阁,推开门,听到了熟悉的呼吸声……
玄衫在门口被告知丞相已睡,恕不见客之时,眼睛微微眯了起来,齿间反复磋磨着,咀嚼着那个名字:杨悟民,哼,杨悟民……
你在逼我……
第三日,为平息士子之愤,圣旨下,太子齐恒于贡院宣读圣旨:吏部尚书魏崇贵,混乱科举秩序,妄图构陷左相,陷害忠良;礼部尚书丁髯,扰乱科举公平,动摇国本,二人均免去职务,投入天牢,听候发落。刑部尚书左知名督下不严,看守主考不利,使其私通外围,导致试题泄露,罚俸一年,降为刑部侍郎。祁蚩等涉案士子,终生不得再参加科举,其他搜出夹带士子,禁考十年。
秋闱弊案,三位二品大员涉案其中,遭受惩处,与荫国侯有亲、富贵豪奢的祁家也受到了波及。此案震惊朝野,却振奋了士子。士子们跪在贡院前山呼万岁,感动涕零,颇有大快人心之意。然,年轻的士子们只看到了结果,却没有追究前因,和查案的经过,还有这结果下来后的后着。
魏崇贵于狱中自杀身亡。丁髯虽未死,因他一介尚书居然身家百万,这本身便足以引起一番风暴。太子已然上书皇帝,整顿吏治,惩处贪污。
那夹在魏崇贵和丁髯之间的神秘人是谁,太子刻意绕了过去,稍稍修改了下查抄出来的银两数目,把多出来的十万两抹去;是谁把那空心的笔带到了稀里糊涂的祁蚩面前,亦没有再多追究。主犯已然伏法,新的风暴还在酝酿之中,这些小的细节,不提也罢……
重要的是,六部尚书中,听命于国师的三位,都受到了波及,这,就够了……
八月十二,秋闱重开,题目为皇帝重出,亲临宣读,主考为左相杨悟民和太子齐恒,未再见舞弊之举。
八月十八,三场考试后,京城秋闱终于结束。
虽是较之全国迟了三日,但这一榜的举人,却是真真成了丞相和太子的门生。
因着查处弊案时处乱不变的表现,太子齐恒声名愈隆。而丞相杨悟民明知自己被扯进浑水,成了最大的嫌疑人,却毅然决然中断考试、要求彻查的举止,也传为了美谈。
一时间,满城言语,俱是围绕着科举弊案和此二人而来。
八月二十,试卷还在誊封之中,故没能判卷,齐恒私下里约了枫灵至康羽楼饮茶。二人都是换了寻常粗布衣服,听到隔桌人在讨论此次秋闱弊案,不由得相视一笑,彼此心知肚明。
“……那天在贡院看到太子宣读圣旨,儒雅温润,风度翩翩,将来必然是个仁德之君!”
“欸,我觉得丞相才是气宇轩昂,又才华横溢,太子和丞相站在一起,总觉得少了几分灵气……”
枫灵一惊皱眉,偏过头去看了眼,是个年轻的士子,头戴纶巾。
“咄,东西能乱吃,话可别乱说,这里可是天子脚下……”
“怕什么?太子和丞相关系那么好,哪里会在乎这些?”
“你哪里看出来他们关系好了?前几日许多大臣进谏说丞相身为两国驸马之尊,不宜被关押,不宜动刑,还是太子主张要把丞相关进刑部天牢里,还搜查了侯府——”
“嘿,你们呐,目光太浅——”那纶巾士子得意洋洋地猛地灌了口茶水,“之前黄河治水,你说太子为何前几年不去,偏偏在丞相去治水的时候过去巡视了,还得了那么多名声?”他神秘地眨了眨眼,“而且此番丞相也太镇定了,直接下令中断考试,搜身,换了其他官员不都得请示皇上?我觉得啊,丞相必然是和太子关系不一般——”
“尹兄……切莫再说了……”旁边的人后悔提起这个话头来了。
枫灵偷偷观察齐恒神色,忙结了账,跟着太子离开了。
桂榜下来后,鹿鸣宴上,枫灵又见过那个纶巾少年,亦知晓了他的名姓,尹宕颜,是京城秋闱头名解元。看到他时枫灵下意识地看了眼太子,只见齐恒举杯敬所有举人,风度如常,才放下心来。
可是,翌日便听说解元换了人,是原先的第二名,原因是鹿鸣宴后尹宕颜失足掉进了秦淮河里,溺毙了。
听到此消息时枫灵正在尚书台里,她不由自主地抬头看着空了的三张椅子,半个月前,那里还坐着吏礼刑三部尚书,如今,一个已死,一个身陷囹圄,一个降职成了侍郎。
她忽然觉得了一丝凉意,果然是秋了。她抱着肩起身,到了窗户处,思绪万千。
科场弊案结束后,国师奏本告知皇帝夜来仙人托梦,云今岁九月初九乃是至阳之日,欲在东郊紫金山高搭延寿台,于九九重阳之日迎仙延寿,以达万年。且皇帝需自九月初六此阴阳交汇之日入住紫金山上紫金宫,斋戒三日,正心诚意。
皇帝龙颜大悦,听从国师本奏,不顾群臣劝阻,抽调龙卫军全军于东郊搭建延寿台。
还算成功吧,国师终于有了动作了。九月初六,离现在不远了。
心念及此,唇角弯了起来,却又想起,九月初三,也近了。
也好,惜琴,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吧。
【第十六章完】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配乐:踏古
这段儿写得有些犹豫 思维要求契合得高些
=v=
敲下那个【第十六章 完】的感觉真舒服 后天开第十七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