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变得水平,接着还逐渐靠上,就好像没有地心引力这回事一样。
周师傅对我说,现在这个鬼魂的手已经抓着招魂幡了,他肯被我带着走了。我说那好,小梁,你赶紧把鼻孔嘴巴和耳朵都塞上棉花,记得过一次酒精。很快死者的耳朵眼和嘴巴里都塞上了棉花,就唯独鼻孔里的棉花被塞进去马上就被喷出来,就好像那具尸体在呼吸一样,还使劲把棉花给弹出来。小梁连续试了几次都是如此,于是他焦急的问我,现在怎么办啊,这是怎么回事。我从他的声音里其实听到一种害怕的感觉。毕竟人家也是第一次亲自参与一些和他多年所学完全想违背的事情。我告诉他说,这说明这个鬼魂现在依旧还在抗拒呢,他不舍得自己的身体,周师傅,麻烦你再把你最后那段念一次。周师傅点头说好,于是就再次把那段连唱带跳的重复了一遍,看样子真像一个说唱歌手。当那招魂幡上的纸片再次竖起的时候,我对小梁说你现在再塞。小梁赶紧把棉花塞进了尸体的鼻孔里,这次就没有再喷出来了。
我察觉到我手里的那位医生已经完全惊呆了,不仅如此,他还在微微发抖,我想也差不多是时候了,于是我松开我的右手,对他说,医生,对不起了,刚才冒犯了。这个逝者的灵魂如果我们不带走的话,他就会一直呆在这里的,这样的话你上班难免会听到什么古怪的动静,所以这个整个过程你也算是看到了,我希望你再帮我们一个忙,我们现在要把这个鬼魂给带出去,但是门口那个保安希望你能够帮忙说一下。他颤抖着问我,你们要带到哪去?我说这里是太平间,离他本身的尸体很近,所以我们在这里是没有办法把这个鬼魂给送走的,他问我送去哪,我一时也很难跟他讲明白什么叫做带路,于是我告诉他说,就是把这个亡魂给超度了,让它不会变成孤魂野鬼。
医生站到一边后,扯了扯刚才被我弄得有点凌乱的衣服,显然他若非亲见的话,他是到死也不会相信这一切就发生在自己办公室咫尺之遥的地方。我给他两三分钟让他冷静了一下。他问我说,我们是怎么知道这里有鬼的,我说原本我们也不知道,是碰运气打算来看看这里的人是否走得安详,碰巧看到一个鼻孔没塞棉花的,我们用罗盘测到这里有鬼,这才冒昧了。医生舒了口气说,那好,你们跟着我来,我带你们出去。我拦下他说,谢谢你,但是请稍微等会。
我走到那具尸体边上,再仔细检查了一下,确认没有问题后,我就把事先画好的其中一张符,折成三角形,工整地放在那具尸体的咽喉处。
这道符的作用是“压”,符面的含义其实是坠魂的意思,因为咽喉是人体呼吸的要道,我压在那里,一方面是要把体内那些残存的属于人间的东西给逼出来,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不让那些能量重新回去。接着我对他们说,现在好了,咱们走吧。
于是那位医生带着我们,走出了太平间,但是离开的时候他刻意锁上了门。门口的保安看周师傅手里拿着一根类似荆条的招魂幡,显得有点奇怪,医生告诉他说,这几人我带出去,人家的习俗是这样。那保安也就没有多说什么。但是送到门口以后,医生却似乎没有停止脚步的意思。我忍不住问他,我说医生,送到这里就可以了,谢谢你了今天得罪了,你回去吧。他摇摇头说,我跟着你们一起,我也看看你们到底怎么样才能把魂送走。
他这么一说我却突然犯难了,到不是因为他在边上看着有什么问题,其实我到是觉得这没什么,而是在出门之前我却忘记了想清楚,到底在什么地方送比较合适。停尸房在地下二楼,边上就是车库,而车库里是有监控的,电梯上去负一楼也是车库,而且电梯里也有监控,再上去就是大庭广众之下了。医生见我犹豫,就问我怎么了,我说我不知道这医院有什么地方人会基本上不来,而且要比较干燥才行。医生说你跟我来。
我们疑惑地跟着他走,走到直通太平间的电梯边上,转身就进了旁边步行楼梯,黑漆漆的,医生进去以后就打开了灯。他告诉我们,太平间是整个医院人家最不愿意来的一个地方,迫不得已来了也巴不得马上就走,所以几乎所有人到这里来,都是选择坐电梯或是从车库走过来,这里的楼梯基本上不会有人走,因为黑漆漆的也吓人,再加上是通往太平间,人人都比较害怕。所以这楼道里的灯都没有装声控的,都是手动开关的。
我看了看环境,由于是地下室,楼梯的阶梯数较多,而且上下关上门都没有光线,是个相对密闭,虽然并非最合适的,但是能找到这样的地方也算是不错了。于是我就请周师傅把招魂幡放在其中一个墙角,我用坟土将其围绕了一圈,因为毕竟这个鬼魂不算特别愿意自己跟着走的,我还得防止它逃跑,然后我把剩下的两张符,一张贴在招魂幡上,一张平放在地上,然后我跪在地上念咒祷告,以一种比较高的礼遇来对待这个亡魂,尽管我连他的姓名都记不住。念完以后,我把缠住红绳的老白干分别淋在了招魂幡和两张符上,接着在地上连倒三次,自己喝了一口。这算是敬酒,叫做上路酒,古时候那些出征的人们,难免会有人心里害怕,于是在临别前,家人族人都会摆酒为其壮行,让他们上路的时候,心里更有底气,也就没那么害怕和抗拒了。接着我从包里拿出虫中药铺里找来的一些当归,已经晒干而且切片了,我将它包在地上的那张符里,把符纸折成一个三角形,然后点燃,再用手里的火,把招魂幡和上面的符给引燃。
晒干的当归加了酒以后,就跟灯芯遇到油一样,一点就着,当归其实是我们巫家的一种手法而已,对于那些客死他乡的人来说,死后最大的愿望还是魂归故里,而这个鬼魂我们只知道是来自地震灾区,却不知道具体的地方,也不知道名字,甚至不远过多叨扰,毕竟人家一开始对离开还是抗拒的。当归的烟算是引魂的引子,于是当归是为了告诉他,当归,该当归去。
直到烧成灰烬,我再用罗盘看了看,确认已经走得干干净净。虽然这个鬼魂起初不愿意离开自己的身体,也算是在我们半强迫半劝诫的状态下,让它找对了自己应该走的路。
我将地上的灰烬都收拾起来,装进酒瓶里。然后把它递给了周师傅,让他回去后替我送去庙里先供奉一段日子,而在那一年以后的2009年,我和一群朋友包括周师傅重回地震灾区,就带上了那个瓶子,并且将其挂在了都汶公路上的其中一棵树上。树下我们一行人各自三炷香,周师傅还再一次在那段路上说唱了一段,隔着公路的对岸山坡上,到处都是因为一年前的地震而错层的山体,而脚下的这条路上,也不知还有多少被深深掩埋的冤魂。
那天离开医院的时候,我还在一个劲为自己对那个医生的不礼貌而道歉,那个医生显然也是想明白了,也没有怪我,不过他坦言自从今天见识了以后,恐怕今后他是不怎么敢继续在太平间工作了,我问他为什么,他说以前知道自己是跟死人在一起,但是却不会害怕,因为知道人死如灯灭,而现在却真切见识了鬼魂的存在,难道还不会害怕吗?我没有说话,我甚至不知道该怎么接话,这位医生说得对,其实我们如今这么平稳安然的生活着,正是因为我们不相信这些东西的存在,如果真的人人得而见之,还有多少人能淡定如初的生活呢。
几个月后,小梁因为在救灾过程中表现出色,已经正式被聘用,后公费留学德国深造。而那位医生,我却再也没有见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