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和莱格斯结束谈话，时间以将近凌晨，回到房间后的娜塔莎躺在床上却没法入睡，睁着眼睛看向光秃秃的天花板，就像白天看着监视器那样专注。她的脑子里全都是莱格斯的一句话。

    “要是可以，希望今后能更多的和你合作，娜塔莎，你是我从影以来，除了发掘我的导演外，最欣赏的一个艺术家，这世上有太多人顶着艺术家的称号疯狂，人们似乎也给了他们这样的权力，他们更加忘乎所以，哪怕做出再过分的事情，大家也只是轻描淡写来一句，‘他是为了艺术呀！’但真的是这样的吗？疯狂就代表抛弃良知和其他什么理智？所以我谢谢你，娜塔莎，你给了我一直困惑已久的问题的答案。”

    他说话时的真挚还有这份话语的重量，都让躺在床上的娜塔莎喘不过气。她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艺术家或者良知，她觉得自己还配不上这三个字，而当这样的话从和无数导演合作过的影帝口中说出，她是不是有了匹配自己野心的能力？这想法让她无法入睡。

    接下来几个外景的拍摄顺利结束，电影在八月底美国最炎热的时候杀青，特效制作马不停蹄跟上，这期间倒是娜塔莎最清闲的时候。制作完毕后，剪辑开始，她就不能那么逍遥自在，每天大半时间都呆在剪辑室里，和剪辑师还有程临一起，剪辑出样片，再修改，最后所有观众看到的就是他们的心血成果。

    这天娜塔莎在剪辑间歇觉得有点发困，已经快到12点，秘书早就下班，她自己去走廊冲了杯速溶咖啡，虽然难喝，但有用就行，对于不需要要求的东西她总是格外宽容，这时程临来了，他带着音乐工作室制作的粗剪原声，和娜塔莎一起听过之后，他又告诉她一个大消息，“你知道咱们的电影要全球同步首映吗？”

    “不知道，但不意外。”这样的大制作，不是同步首映反而有点自贬身价，娜塔莎当然懂得好莱坞就算没有噱头也都搞出噱头的宣传风格，“这次电影不用参加电影节，欧洲首映的日子没太大意义，你们那边随意怎么安排，需要我配合宣传吗？现在我还没定下下部拍什么，时间倒是有。”

    “很多邀约吗？”

    “很多，可是剧本太一般了，虽然里面大制作也很多，要是没有合适的我就暂时去找个独立剧本，也一样。”

    程临点头，“现在好剧本越来越少，所以改变和重拍才那么多，但我了解你，你是不愿意拍那些重拍的。”他意识到话题越说越远，马上又绕回来，“既然你有时间，那除了在中国剧院的本地首映式，欧洲那边你还是去一趟好，欧洲人很喜欢你，你到场更好宣传。”

    “没问题。”娜塔莎吃下最后一块苹果派，她实在是饿坏了，“还有别的事吗？”

    “没什么了，亚洲市场有莱格斯就行。”

    “是釜山还是东京的宣传？”娜塔莎随口一问，这两个地方是亚洲的两大版权中心，也是亚洲电影业的中心，宣传往往以这两个地方为中心。

    “都去，还要去香港和上海，莱格斯在中国人气很高，我把中国的版权卖出去了，价格非常好，那边也已经通过审查，和我们同步首映，发行商是凯乐影业，这可是他们最大的发行制作商了。”程临说的时候收拾着垃圾，并没有看到娜塔莎的表情。

    “凯乐影业？你和他们的老板张兆佳谈的吗？”

    “你居然还知道亚洲市场的事情，不赖啊，当然是他，他是邓礼森的搭档，常年给他当制片人，很有眼光，对了，他很欣赏你的电影，虽然你在戛纳赢了他的老朋友，将来……娜塔莎？”程临本来想说，将来我们也能像他们一样，成为好莱坞的最佳搭档，可是他发现娜塔莎的神色不对，之前轻松的表情在阴沉的面容上消失无踪。

    邓礼森和张兆佳……再想到莱格斯的话，她觉得似乎是时候了。娜塔莎心思转的很快，她对程临说：“能给我安排去中国的行程吗？我时间足够，能配合宣传。”

    “亚洲市场，特别是中国市场，他们并不很在乎导演和制作班底，他们在乎演员，莱格斯一个人足够撑起整个宣传活动，你为什么一定要去吃这个苦，整个亚洲行程特别紧，有那个时间你不如在家好好挑选剧本。”程临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问出心中的疑问，以他对娜塔莎的了解，就算问了，她也不会说，他看着娜塔莎，出于最朴素的关心，还是补充了一句，“要是有什么特殊打算，我可以帮你的地方一定不会推脱。”

    “我也很想了解亚洲市场，了解一下不一样的市场风格，就当是公费旅游，我还从来没去过亚洲。”娜塔莎撒谎不打草稿，脸不红心不跳，程临当然也没有怀疑，“好的，如果你坚持的话，我给你安排，只是导演不一定会像明星那样得到礼遇，你准备好坐冷板凳了吗？”

    “这没什么，我在成名之前坐的一直都是冷板凳。”程临笑了，“现在可不一样了，在你捧红了两位名不见经传的女演员之后，多少姑娘都想对你投怀送抱……不对，这个词不对，总之，就是想通过你的赏识来成名，所以，再想回去坐冷板凳可没有那么容易了。”

    程临的话幽默有趣，娜塔莎的心思完全不在这里。她告诉自己先平静下来，等到冷静之后，她才返回剪辑室，用冷静的头脑和艺术家的敏锐，完成剪辑的最后工作。在剪辑时，她忘掉仇恨和其他所有，在现在的生活中，只有电影——她的梦想有这样的魅力，但暂时忘记也只是暂时，凌晨返回家中，漆黑的夜色里，回忆的突袭也一样猛烈。

    剪辑结束后，她获得了一段轻松的片刻，西海岸秋日舒爽，艳阳也变得温柔，夕阳落下后还没黑透的夜晚最惬意舒服，朴笑恩做了好吃的点心，娜塔莎抱着满满一大碗和她并排坐在沙发上，两个人一起盯着电视，里面马上就要播出斯科特瑞奥的访谈。这是他在结束拍摄后第一次公开露面，朴笑恩很怕他说电影坏话，倒是娜塔莎觉得他不会，至少从当时他在片场的表现来看。

    主持人是当红脱口秀的当家，显然是做了功课，问起斯科特的作品来问题都很深，终于，他问道关于《新任总统》的改编，“我们都知道，你参加了《新任总统》的全程拍摄，对于这部电影，你有什么要和你的书迷说的，又有什么要和期待它的影迷说的，我之所以关心这些，是因为读过你的博客，你对娜塔莎高的作品很有意见，我很想知道在商业左右市场的情况下，没有发言权的作者要怎么维护自己作品的意志？你做到了吗？”

    “这话听着就像诱导了，”朴笑恩气鼓鼓的把送到嘴边的烤饼干扔回碗里，眼里的怒火快要把电视弄的短路，“好像非要制造点矛盾似的，他也不想想，就算没有这些话，只要斯科特上他的节目，收视率也不会差。”

    不等娜塔莎回答，电视中沉默片刻的斯科特已经开了口，“在剧组拍摄期间我学到了很多东西，也认识到一些事情，那就是浅薄是造成偏见的首要理由。电影创作与拍摄和我们的想象完全不同，至少我是这样，虽然现在，我还是不喜欢娜塔莎的前两部作品，但我会觉得，这只是我个人对风格的偏爱和挑剔，不能因为这个理由，就否定她的艺术成绩。在拍摄《新任总统》的时候，娜塔莎对整个影片的艺术性把控非常到位，我可以说，她完全是个控制狂，操纵剧组往她想要的方向发展，把自己的思想由上而下灌输下去，但这些都是一个好作品的关键，我敬佩她，也要向她道歉，与她合作的这段时间是我一生最难忘的时光，我很感激她能够容忍我之前的粗鲁。”

    “这可真是个令人惊讶的回答，我很感兴趣，斯科特，你的转变让人觉得娜塔莎是个神奇的导演，在拍摄期间她为了追求很好的效果受伤，后来又因为安全问题开除了自己的副导演，她是个让好莱坞好奇的人，在私生活上没有什么可以挖掘的事情，除了和联美老板偶尔出双入对，其他生活单调的很，是不是她身上不同于好莱坞人士的特质，让你说出了之前的话？”

    “并不，在我看来，她是典型的好莱坞人士，她精通电影制作本身，是这巨大工业链条的一个环节，她自己也这么看，她从不认为艺术高于商业，也不会夸大自己的才华，在片场，商业的问题她几乎不管，这在欧洲导演和一些独立电影导演眼中是不可思议的事情……怎么说你？我不知道要如何表达，我不喜欢好莱坞，不喜欢这种流水线的电影制作方式，但娜塔莎不一样，她用她独特的能力和视角，让商业片也焕发出自己的艺术特质，这很难得。”

    朴笑恩和娜塔莎用不可思议的眼神对视，她们都没想到斯科特会这么说。尤其是娜塔莎，她在拍摄后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可斯科特用公开道歉？这真是意料之外。“他倒是真的性情中人，想骂就骂，骂错了就道歉，这我完全没想到。”

    “是啊，不过那个主持人什么意思？制片人和导演一起不是很正常吗？我之前还和老伊莫斯一起呢，是不是我的私人生活太无聊，所以拍到我和谁在一起就是绯闻了？那我还和你住一起呢。”虽然和程临之前的确有让人误会的地方，但娜塔莎觉得自己已经解释那么多次了，别人还不信她也没办法，现在也没必要拿出来说。

    “你这么说，要是有天他们怀疑你出柜，会不会我就成了你的绯闻女友？天啊，不知道为什么还有点期待！”朴笑恩火上浇油笑的不行，被娜塔莎一个抱枕飞脸，小饼干碗都掉到沙发上。

    打闹的时候，朴笑恩不小心碰倒放在桌上的可乐，娜塔莎赶紧拿一边的报纸先吸住水，免得弄到地板太黏，报纸上巨大的照片吸引了她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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