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察觉自己也是多心:
李治似是知晓自己于此番民间之事颇有不通之处,是故也不敢多问多说,只是抱着李弘,一副慈父样儿地问着怀中见了外面热闹世界实在兴奋的娇儿,可有什么喜爱之物,可要什么喜爱之物?
那些摊贩们既然在这肆坊之中,自是眼光毒辣,便不说李治这一身打扮,只说他这通身的气派便知非凡俗人物,于是个个争着向他怀中李弘送上些新鲜物事。
一时间李弘大乐,但凡有来送者,无论是泥泥狗还是花郎鼓,布偶虎头,大戏面具,扯线傀儡,甚至是连京中也颇为罕见的琉璃钟,他都一概收入怀中,来者不拒。(琉璃钟,一种唐时流行于贵族宫廷之中,后来渐有所发展,至大唐境内氏族之家皆有所备的儿童玩具,类似今天的大肚窄口烧瓶,但是口部被拉长制烧成一根筷子粗细的长嘴,小孩子拿在手里吸吸吹吹,薄薄的瓶底就会被一吸一吹之间的气流改变而带动,发出嘣嘣啵啵的清脆响声。因为当时琉璃属于非常珍贵的东西,所以这种玩具并没有大范围的销售,但拥有的贵族氏族还是不少。)
李治于一旁,倒也乐得看到李弘如此欢喜,只是苦了瑞安与德安,一壁要提防着人群汹涌,不能推挤着了两位贵主,一壁还要仔细着分辨,看哪些东西是若那琉璃钟一般易碎伤人的东西,得赔着笑脸从只顾欢乐的李弘怀里悄悄拉出来自己拿着,一壁还要一个个儿地与那些塞了东西来的商贩们大钱……
一时看得媚娘无奈,便低首与身边看得可笑的玉氏姐妹说了两句,二姐妹点头,上前使了些巧劲挤到李治身边,细言几句,李治这才依依不舍地抱着同样恋恋之态的李弘,由着二女小心护了出来。
“媚娘……”
李治无奈地看着媚娘,轻轻道:
“难得出来一次,你便叫弘儿开心开心又如何?”
“治郎要开心,何必拉上孩子?
再者莫非治郎已然忘记今番是何故而来?”
媚娘一边儿看着文娘从他怀里抱走了李弘,一边儿细细道。
李治住口,好一会儿才不情不愿地点头,一众人暂别肆坊,自向落脚之地而去。
所谓落脚之地,其实也就是元氏夫妇于新丰城东替李德奖夫妻置下的一处别院。
此番前来,李治本是意图索性居于客坊之中,可因着顾及两个孩子与媚娘,再加之前番行刺之事,李治也必然找个由头,将已然易名为元氏的徐素琴与一双儿女召来同伴媚娘,是故只得居于此处。
好在如此一来,他倒也是省了许多防心。
其实不止是他,便是媚娘自己,本来也是渴望着能够好好儿重走一遍当年身为应国公的父亲曾带自己行过的地方的,只是为着能见素琴与一双世侄,倒也作罢了。
一入元府别院,媚娘便见到一个年青美妇带着一双玉琢可爱的小小孩儿上前来欲行礼见驾,那仪容行止之间,竟是一发地像当年与自己相伴延嘉殿时的徐惠,悲喜交集之中,她也是急忙上前伸手扶了她起来。
两姐妹经年不见,本都自以为此生难得复会,如今竟一朝得聚,自是有许多话要说,加之四个孩子也是个个疲惫,便由着丫头女侍们拥至后堂去歇下,只得李治与李德奖这对过去的弟子与师父,如今的君上与臣下分了主次坐于正堂花厅之中,相对而饮。
酒过三巡,李治只觉全身舒泰了些,便含笑看着李德奖道:
“师傅如今一发地英伟了,朕小时也见过卫国公的,前些日子也是见过师傅兄长的,可在朕看来,真正似足了卫国公的,却还是师傅。”
李德奖一笑,摇头放下酒杯道:
“年岁不饶人,若如年轻之时,昨夜那慕容嫣便难再惊得圣驾。”
李治淡淡地笑了声,摇头看着李德奖替自己满了酒杯,然后才端了起来,一饮而尽道:
“不过是个井底之蛙的江湖女流,便是有些才华傲气,也不是师傅手下的敌手。
朕也确曾有意将她留与师傅解决,也算得是成全师傅一番竞技之心。
只是思及师母与两个孩子……还是师傅要保重些了。”
李德奖洒然一笑道:
“无妨,无妨。
便有心结,也都可放下,眼下之事,才是最紧要的。”
李治闻言,便心知他并未将当年素琴曾为自己嫔位一事而耿耿于怀,想来到底李德奖身为名动天下的红拂之子,自然不会在乎这些虚名。
于是心中倒也一松,这个系在自己心底多年不大却也不算小的心结,算是了了。
然后便正色道:
“三嫂那边,如何?”
“主上但可放心,那几个孩子虽则不若风云雨雷四大首徒一般尽得德奖真传,可到底也是一等一的高手了。
便是如慕容嫣这样的江湖绝圣对上,也是要费些手脚的,何况还有主上派去暗中护卫的影卫呢?”
李治这才点头道:
“那便好。
只是朕实在是担忧,毕竟此番三嫂竟为韩王叔所用,原因她一直不肯言明,也教朕难免居心会不会重蹈覆辙。”
“若是此事,主上却大可安心。其实此番韩王所为,不过是些卑鄙手段,只要萧妃娘娘得脱他手,那是再不会肯受他胁的。”
李德奖轻轻道。
李治立刻了然:
“莫非王叔也如对待慕容姐妹一般对待三嫂?!”
“萧王妃被流之地,必然经过韩王的势力范围,他便是不出手,只消几句话,之前孤苦无依的萧王妃也不得不忌惮。”
李治沉默,良久才轻轻道:
“是朕的不是……只是想着此番流送,可让她们母子平安,却未曾想到竟险些害他们为奸人所用!”
李治抬头看着李德奖道:
“师傅,只怕日后,还要烦劳您多多替朕看顾着些三嫂与四嫂二位,与诸子侄了。”
李德奖正色叉手行礼道:
“此乃分内之事,主上此言,倒是教德奖惶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