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娘一怔,脱口道:“怎么会这样……韩瑗也非新入仕的了……怎么就没想一想,自治郎立为晋王至今,数十年间从未因这等事贬过什么人……便是当年荆王在治郎登基之时那般为事,后来处置他时也没过他悖戾犯上,只是他与高阳公主密谋图反啊……这样的罪名,明眼人一看,便当知是虚罪,他既然都看出是无故之罪了,那自然应该想到,关陇诸臣个个明着反对媚娘,人人措辞过激,比禇遂良得做得更过分的大有人在,既然只挑了他逐出,那自然是另有他情的啊!”
李治却笑得更冷:“所以我才,若非是舅舅存心推他出来当盾牌,挡去韩纪二人的怀疑目光,便是他真蠢到了这等地步,竟不知这起码的事由了!”
媚娘沉默,好一会儿才轻道:“那治郎的意思……”
“既然舅舅有心推他出来做个盾牌,那自然要配合他。”李治道。表情冷冷。
媚娘看着李治,好一会儿才道:“治郎要贬韩瑗?”
李治看着她:“若不贬,哪里来的良策?这韩耿子的性子你也不是不知,一朝定死了心思,非得作出个结果来不可。到时只怕便是我不想贬他,他也要逼得我非贬他不可。”
媚娘垂目不语。好一会儿才悠悠道:“起来,他们也算是直臣,若贬,以后恐会叫百官不敢进谏。”
李治眯眼:“这也叫进谏?多管闲事才是真。”
“无论是不是多管闲事,他们一心为治郎,却是真的。总得想了法子,能保,还是保的好。便是不为他们,为了那些真正有才有德,能够为大唐进谏忠言的贤臣们,也是该留下他们。”
李治闻言倒也默然:
其实他一直隐忍韩、来二人至今,也正因此故。
毕竟帝王之路,兼听则明,偏听则晦。他不能丢也不敢丢。虽则此二人进言,着实荒唐无用,可却能引得百官效仿,直言敢谏,这却是万不能忽视的大好处。
媚娘的话,到了他心里最不想丢的一步,可也是让他最无奈的一步。
的确,二人是成了百官之标榜。可这样的标榜,又是什么?
眼下朝中,竟已然是兴起了这样的风气:若欲标榜自己身为清流,忠直之臣者,则必当若此二人一般,将媚娘立后一事,拿来上一两嘴。甚至还有一种法,便是若不曾得进一本议易后之害的折疏上于御案之前,呈奉陛下过目,便实非清正之臣。
这岂止是荒唐!简直就是歪风!
李治自然不能再忍,这一次韩瑗之事,其实也正是他下手清治的好机会。可是媚娘如此一言,却叫他不知如何接了。
最后,无奈之下,李治只得看着她:“你可有什么主意?”
媚娘沉默良久方轻道:“避其锋芒,釜底抽薪。”
李治一怔,立时恍然。
……
大唐永徽六年十二月末。
太极宫。
早朝之上,忽有韩瑗再提禇遂良之事,李治不言。
韩瑗乃告求归隐,李治不允。
韩瑗再明以志,李治示以新后武氏乞圣恩褒其与来济忠谏之上表。
韩瑗惊疑之间,却再不能言退告之意。
来济见状,正欲上前,却传来他人之请,言道前朝罪臣刘洎之子刘弘业,素冠抗表,殿下求见,告谓为父申冤。
一时间,朝中诸人神色尽变。韩瑗、来济二人,神色尤其尴尬。不止反身观望长孙无忌之色。
长孙无忌默默然,不言,亦无语。
李治见状,乃念刘洎旧曾为己师之德,着令准入。
不多时,刘洎乃入,奉表而拜,准礼之后,乃言:
“贞观之末,家父刘洎,身为先帝恩臣,竟为禇遂良谮害,其冤之奇,若不清明天下,则弘业一生难安……”
李治闻言,亦甚怃然,乃问之群臣。
群臣不语,唯李义府左右环之,乃徐徐出列道:“此为孝子之德,无论真伪,陛下可赐其天恩,以全其孝。”
李治以为然,乃再问群臣,十之**,俱应之诺。
闻言,韩瑗,来济等臣便神色尴尬,不知如何做答。
于是,李治乃欲行旨,着令大理寺复查此案。
争于此时,给事中长安乐彦玮突上前奏曰:
“启禀陛下,臣以为,此事颇有不妥之处。”
李治怔忡,乃顾其人问道:“何谓不妥?”
乐彦玮复道:
“刘洎者,乃人臣也,人主暂有不豫,岂得即拟负国,遽即自比伊、霍?先朝所责,未是不惬。且先帝时罪之,却并无过举。若今上雪洎之罪,岂可谓先帝用刑不当乎?”
李治乃言道:“若天子有失,则当审之,先帝在时,常以此教。”
乐彦玮终道:“先帝此言,是为明君之怀。然先帝为今上之父,人伦大德,且存于此。更着者刘洎确有其失,朝中皆知。只以失礼于上,以臣之份竟登踏龙位,枉言无边功德之失,便足以刑之。陛下当明。”
李治默然,乃再顾刘弘业,半晌,沉默。
韩瑗来济等臣,亦时同默之,再不复进禇遂良无故被逐之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