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幼亲近,更明白先生他盛名无虚。这些年来,她是头一回听这位言辞谨慎的长辈,予人如此之高的评价。
想来,应当是个惊才绝艳、拨萃群伦的罢……若有机会,倒真当见识一番。或许可以对弈一局,博个高下出来。
十二岁的黄硕,曾在心下这么暗自想过,只是后来始终缘悭一面,日子久了,那个念想便也渐渐淡了。
而今,父亲旧事重提,黄硕追忆一番之后,不由有些疑惑地看着了他——
“那少年晓得是你破了那棋局,后来……便有意无意地向师友探听你的事。”
“他做得聪明,旁敲侧击却曲言九折,极是谨慎,所以少有人察觉。若非德操心细如丝,只怕也发觉不了。”说到这儿,黄承彦微微眯眼,眸间带了些笑“唉……德操与我说起时,为父倒当真有些得意呢。”
黄硕听得心头略略一跳,但随即却是清定心神,重新淡静了下来--大约,只是年少气胜罢。
这世上,愈是才华卓荦之人,也就愈是心高气傲,少年时候还不懂得收敛锋芒,尤其如此。
若异地而处,是她自己被一个年纪小了五岁的对手赢了棋,只怕也必然是耿耿于怀,会多留心些对方的事……最好寻个契机扳回一局罢。
似是明白此际女儿所思所想,黄承彦不由笑了笑:“那孩子虽天资超逸,拔萃群伦,但却一向秉性温文,极少做意气之争。且,而今他已二十二岁,性子较当年更是沉蕴厚敛了许多。”
见女儿不言,黄承彦仿佛漫谈闲聊一般,同女儿娓娓说起了那人:“说起来,那当真是个极难得的孩子。”
“他出身琅琊诸葛氏,单名亮,双字孔明,年纪长了你五岁。”
“琅琊诸葛氏原也是一方士家大族,只是这孩子命途多舛,三岁上母亲章氏病逝,十一岁上父亲诸葛圭又殒身……双亲早亡,少失怙恃。”
“那一年,又正逢徐州之乱,战火频烧,民不聊生。孔明是家中次子,上头有个兄长,但也只十七岁,另有两个尚未及笄的姊姊和继母所出的五岁幼弟。”
“幸得还有个早年在外为官的叔父照拂。他家叔父名玄,字胤谊,是个难得的厚德之人。千里回乡料理了兄长后事,便带着两个侄儿——孔明和幼弟,还有两个侄女离开了徐州,其后几经辗转,到了荆州避祸,从此便在这儿安了家。”
“五年前,诸葛胤谊病逝,其年,孔明十七岁,还正在荆州官学读书……为叔父治丧之后便大病了一场,卧榻数月。而自那之后,这孩子于学业上便愈加勤恪了起来。”
“数月前,他学满出师,却未入仕途,而是在襄阳城外的南阳隆中结庐而居,似为父一般过起了晴耕雨读,闲云野鹤的日子。”
“说起来,那孩子的两位阿姊,一个嫁入了庞家,一个嫁入了蔡家,俱是盛门华族,凭着这层姻亲,他若想要在荆州出仕,是再容易不过的”
“孔明呵,只是表面温文,骨子里实则傲气得很。”说到这儿,黄承彦的目光里却尽是欣赏,更兼了几分对后辈的嘉许。
“这孩子天资纵横,乃是旷代逸才,更难得经明行修,人品无瑕……莫论秉性才学,皆是为父生平之仅见。”总结陈词一般,他最后捋了捋颔下长须,悠声道“所以,实在舍不得错过这样的好女婿呵。”
“因此,两日前便向他提了这门亲。”
一直始终聚精会神地听故事的黄硕,冷不丁地给父亲这一记惊雷炸得心头有一瞬的空白,面色生生僵住。过了好一会儿,她方才缓缓抬眼,一双泼墨般灵动的眸子有些不安看着父亲,弱声问:“阿父如何提的?”
“闻君择妇,家有丑女,而才堪配,君岂有意否?”
……黄硕懵了片时后,忍不住有些恼羞成怒,原本白皙的面色几乎涨红。
“唔……他应了。”黄承彦闲逸地捋了捋一把长须,悠声道,就这么轻描淡写地又丢下一记惊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