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着穿着打扮倒是稀松平常,不像富贵千金,却又领了一个丫头一个护卫,莫不是落魄之家的小姐?
掌柜的犹疑地问道:“姑娘,莫不是……有东西要匀给在下?”
文人的买卖,都不是买卖,而讲“匀”。
清沅摇摇头。
掌柜的长舒了一口气,笑道:“请姑娘自便。”
铺子里有一种清淡的书墨香气,让人闻着十分平静。
有许多字帖、字画悬挂在墙上,许多不是边角磨损,就是泛黄起皱,大约都是穷书生家里压箱子的宝贝,匀给铺子换了银钱,或做回乡仪程,或日常嚼用。也有书生们自己临摹的书画,品质好坏不一而足。
如今国朝风气,比不得唐宋,士人多写馆阁体,便是只有少数几个士林大儒才写得一笔有形有骨的好字,便是得了一幅传于后世,也是胜于千金,而历代这些大儒,家境贫寒的,早年间或多或少也会有为五斗米折腰的日子,便也常常拿了自己的字画来匀给铺子,因此琉璃厂此地掌柜的和铺子主人都不敢稍稍看轻今日这些寒门士子。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皆有可能。
掌柜的看这姑娘站在一幅字画前,显得颇有兴趣,便上前来介绍道:“姑娘慧眼识珠,这正是临的困学老人之《先茔帖》。”
如今士林重楷书轻行书,自然世人多识赵孟頫而少知鲜于枢,知鲜于枢者又多慕《石鼓》而少阅《先茔》。
掌柜的摸着下颔的胡子,觉得这小姑娘倒也有些眼光,便是素来相交好的老主顾都鲜少有人看出它的妙处。
阮清沅却并不是喜爱这副字帖,字写得虽好,她的眼神却紧紧盯着那落款:纪衡远。
天晟二十九年名动京城的探花郎,被许译山赞为:前后百年,文章第一的纪衡远?日后鹏程万里,扶摇而上,三十岁入阁的寒门传奇?
她有些不敢置信,不是不相信这幅字出自纪衡远之手,而是不相信,天晟二十六年,他竟然会出现在京师?!
春闱刚刚结束,若是常人,自然有理由,可是那个惊才绝艳,“百年文章第一”的纪衡远,却名落孙山,她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前世听说的这个探花郎的传奇里,她记得似乎是说他十四岁中举,二十岁一举金榜题名,中间六年,他不是落榜,而是没有考,如果她没记错,他也是江南人氏,那他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京师?
“姑娘……”掌柜的有些疑惑,怎么看幅画也看得眉头深锁。
清沅被他吓了一下,神色也平静下来,问道:“这位纪公子,倒没听说过,掌柜的可熟识?”
“京城里举子千万,姑娘自然不识得。”言下之意,此人没有什么特殊的,掌柜关心的是她是否有意向,“不知姑娘是不是欣赏此作?”
清沅点点头,正想问价钱,却听见一声男子的声音响起:“不知刘掌柜可在?”
刘掌柜探出身去张望,清沅也觑了一眼,仿佛是个穿细布直裰的文人,个子很高,两颊瘦削,不算十分俊朗的长相,却显得清正高华,两道浓眉抢眼,远远看去在脸上投下两道阴影来,平添了三分习武之人的肃杀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