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里全部的水,才见收见缓。过了片刻,又再滚滚而下。
这场泪雨,时大时小,持续了将近大半个夜晚才肯停驻。鬼眉也就这么不动不挪地在池凤卿身边静坐了大半个夜晚。直到夜色彻底沉沦进黑暗,即将迎接黎明曙光时,她才轻声自言自语道:“说好了要陪你过年的,幸而遇得巧。此刻已是初一,我也算在此事上再没有骗了你。”说完,便如一阵暗夜清风,悄然而去。
在她离开的背影之后,那榻上的人,却忽的睁开了双眼,布满血丝,布满了迷茫。
无爱无恨么?原来是分不清爱恨。有爱有恨,只不过模糊了界线,分不清孰是孰非。
池凤卿僵硬的胳膊慢慢探出被褥,伸向那半边兽皮,触手一片冰凉泅湿。那满是迷茫的眼中,瞬即也涨潮漫水,涌出眶外。接着便翻身坐起,透过半开的门帘,追看出去。却哪里还有鬼眉的身影?只有他匆忙间未及脱下便随身滚进被中,陪着他捂了一夜的衣衫,此刻渐渐冷却温度地贴着他。
唐彪和鬼眉行至帐前时,他早已得了消息,吹熄了灯烛,静坐在黑暗中听着帐外若有若无的说话声。接着便听得鬼眉那句让唐彪先惊后喜的话,也惊得连忙飞身入内,和衣滚进了被中。然后凭着内息,听得她撩帘进帐,时走时停。
终于听得她进了内间,心跳得几乎蹦了出来。压着气息听着她动作,辨识着那熟悉的茶香味道时近时远,他的心便跟着忽上忽下。在那双手轻扯兽皮盖上他身时,他几乎差点儿弹跳坐起,终是不知该如何面对,生生忍下。最终,那淡淡茶香在身边落定,他的心,似乎也跟着静了下来。
然后,隐隐感觉她的气息有些不稳,似乎是在悄然落泪,他的心便也跟着潮湿。很想抬手去擦拭那脸上的泪痕,抱了她给予轻轻安慰,如同最初在梅花树下拥她在怀。却生怕惊了她,没敢动弹。更怕,这是一场梦境,随意一动,便又回到了那缘起缘灭的梅花树下,如同最后那日,粉碎成一地殇逝枯萎。
此后,便在暗夜中一呼一吸着她的茶香,回忆往昔的点点滴滴,任她那无声的哭泣落在心里,慢慢积聚成一个水泡,渐渐胀大。直到听见她离开时的一语轻言,瞬间碎裂。接着,便湿了他的眼眶。
池凤卿木然呆坐了片刻,然后缓缓起身,到了外间。然后凭着昨夜的感觉,顺着鬼眉的脚步一步步重新走过,将自己的脚底印在她留下的足痕上。学着她昨夜可能的动作,从障壁到桌椅,再到几案碗碟,一一摸过,感受她指尖留下的温度。
一刹那间,时空仿佛错位,犹如他与她携手并肩,缓缓同行。
池凤卿的脸上,也渐渐露出往日淡淡温雅的笑意。
直到,看见案上那卷朱砂点了标注的地图纸卷,看见上头那道刺目的折痕。池凤卿面上的笑意,瞬间僵硬,随即再度渐渐失去,心又一点一点下沉,慢慢失了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