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着奄奄一息的桑桑。从雪窖里爬出来时,他们已经在雪窖里呆了四天四夜。
那种情况下,自己和桑桑都能活下来。凭什么现在活不下来?宁缺看着窗外渐显疏清之意的秋日天空,看着那些越集越厚的秋云,默默想着。
小院中那棵树上,黑色乌鸦叫了一声,非常难听。
宁缺和桑桑,再次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他们曾经消失过整整一年,不过那一次佛道两宗猜测他们或者死了,或者便是在佛祖留下的棋盘世界里。找不到他们的踪迹,没有人会觉得震惊,更不会认为那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然而如今他们已经离开佛祖的棋盘世界,再次回到人间,却再次消失,佛道两宗强者和世间无数人用尽了所有的方法,都无法找到他们的踪迹。不由震撼警惕到了极点,要知道如今甚至有很多人连书院都在监视着。
一名老僧,缓慢走出极西荒原深处的天坑,然后向前走去。
这位老僧头戴笠帽,看不清楚容颜。手持锡杖,行走的非常缓慢。不是那种为了展示平静淡然而刻意的缓慢,而是他的双脚似乎与荒凉无垠的大地紧紧相连,每走一步都是那般的困难,自然缓慢。
老僧手里的锡杖,在地面上不停点动,似乎在荒原上寻找着什么东西,或者是什么人,只是他行走的如此困难缓慢,又能找到谁呢?
然而就在走出天坑的那一瞬间,他便似乎找到了什么,说道:“王庭。”
天坑中央巨峰间的黄色寺庙响起悠远的钟声。
数千里外的右帐王庭,一名满身灰尘的书生,看着单于和十余名如临大敌的王庭祭司,微微躬身,说道:“请问诸位有没有看到我家小师弟?”
十余里外,悬空寺尊者堂副座,带着着三十名苦修僧,疾速向王庭赶去。
老僧继续自己缓慢的行走,走了半日,他又停下脚步,说道:“柳关。”
天坑中央巨峰间的黄色寺庙钟声再起。
那名书生出现在荒原边缘著名的商贸集散地柳关。
一千草原骑兵和数支月轮国骑兵,领受军令向柳关疾驰而去。
老僧继续行走,一日后,他停下脚步,再次说出一个地名。
悬空寺尊者堂首座,静静看着不远处杨树下的书生。
大师兄看着杨树粗励的树皮,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自己不顾堕境的危险,凭借无距的能力,四处搜寻小师弟的踪迹,而佛道两宗,则是派着人不停地跟随他,那么就算他找到了宁缺,也无法悄无声息把他带走,必将面临佛道两宗源源不断、不顾生死的搏命攻击。
没有任何修行者能够跟上无距,每次都能准确地找到自己,必须要同时满足两个条件,对方必须有足够多的强者数量或军队,在所有自己能抵达的地点附近做好准备,同时对方还必须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知道自己在哪里。
按道理来说,要同时满足这两个条件,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然而当整个人间世都在搜寻桑桑的时候,当佛道两宗和整个俗世联手的时候,他们真的可以派出数量足够的强者或军队,而且有人能够完成第二个条件。
大师兄看似温和木讷,实际上极为聪慧,只用了很短的时间,他便想明白了所有事情,确认了自己的猜想:悬空寺讲经首座,终于来到了人间。
他看着七枚微微一笑,靠着杨树坐了下来,从腰间抽出那本旧书开始阅读,身旁没有池塘可以以瓢盛水饮,神情依然从容平静。
既然佛道两宗试图通过他来确定宁缺和桑桑的位置,那么从这一刻开始,他决定除了读书吃饭睡觉,什么都不做。
什么都不做,便是最好的藏匿方法,相反如果你做的掩饰越多,反而越容易暴露,大师兄并不懂这个道理,但他随心所欲而行,自然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
宁缺有很多藏匿逃亡的经验,他懂这个道理,也是这样做的,除了带桑桑去各佛寺读经治病,他从来不出小院,甚至没有去找过大师兄。
桑桑的病稍有好转,或者说是暂时没有变得更严重,依旧恹恹的没有什么精神,正午刚过,便沉沉地睡去。
宁缺坐在床旁,开始看书。
这本书是他在烂柯寺里手抄的佛祖笔记,把天书明字卷的文字和佛祖的解释旁注,依次相对排列,方便看的更清楚,只不过当时依然没有看出更多的东西。
这些天带着桑桑去了数座佛寺,宁缺隐隐约约有所感悟,于是再次阅读这本笔记,眉头微蹙自言自语道:“夜至,因月……这岂不是巅倒了因果?黑夜的影子落在月的身上,便再也无法洗去,这又是什么意思?”
他望向熟睡中的桑桑,看着她微白的小脸,伸手轻轻摸了摸,心想明字卷里说的黑夜影子,自然便是冥王之女,也就是桑桑。
黑夜的影子落在月的身上,便再也无法洗去……从字面意义和现在的情况来看,这月自然指的是自己,整个世界确实也只有自己看过月亮。
宁缺若有所思,若有所悟,却依然惘然困惑。
窗外传来几声难听的嘎嘎叫声,他确认没有人在院外,推门走到院内,看着树上那几只黑色的乌鸦,微微皱眉。
来到小院的第一夜,便有只乌鸦飞来,其后这些天,每天都有一只黑色乌鸦飞来,渐渐的竟是越来越多,树枝快要承载不住这些家伙的重量。
这件事情怎么看都透着一股诡异。
他抬头望向天空,朝阳城上空的云朵变得越来越多,那些云一直在缓慢地靠近融合,渐渐要变成遮蔽天空的厚厚云层。
随着云层渐厚,城中的人们终于感到了一丝寒意,秋天终于要结束了。
对于宁缺和桑桑来说,前一年的秋天和今年的秋天是连在一起的,在这两个秋天里,有太多的事情发生在他们身上,怎不令人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