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共死,曾经同生共死,并将一直同生共死下去,这就是命运。
冥冥之中仿佛早已注定了这一切。
冥冥之中仿佛有相通之道。
此时桑桑以生命燃烧的昊天神辉,便要依循着冥冥中的那条通道传给那个人。
天地间的气息骤然澄静。
光明里,桑桑脸sè雪白,眉头紧蹙,似乎非常痛苦,但脸上却带着笑意。
她身上熊熊燃烧的昊天神辉,骤然间凝成一束,向着山崖下shè去,搭成了一座光桥,把雁鸣山与雁鸣湖连起来。
无穷无尽的昊天神辉,通过这道光桥,穿过雪湖上的寒风,源源不断输进宁缺的身体里,令他握着的那把朴刀上大放光明!
……
……
扑面而至的昊天神辉,令夏侯的眼瞳骤然剧缩,然而在极短的瞬间里被灼烧至渐趋黄枯,流lù出震惊与恐惧的神情。
他感觉到这不是浩然气拟的昊天神辉,而是真实的昊天神辉,是他最恐惧的那种力量,虽然他早已背叛魔宗,投靠道mén,但他依然恐惧。
无数的昊天神辉从刀身吐出,把夏侯的身体笼罩进去,这些本应庄严慈悲的光焰,在此时却显得如此冷酷,无情烧灼着他的**与jīng神。
这些神辉光焰,在此时此刻等若是宁缺自己的神辉,所以他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他刀锋骤厉,挟着夺目的炽烈光焰,向前砍了下去!
这一刀是他最熟悉的刀法,也是最简单的刀法,没有任何huā俏招式,只是从上劈到下,却也是他最强大的一刀。在梳碧湖畔,他就这样砍掉了无数马贼的头颅,在书院侧mén,他一刀便把柳亦青砍成了废物。
夏侯手中那把铁枪,再也无法承受刀身上的浩然气力量,以及昊天神辉的烧灼净化,崩一声脆响,从中断成两截!
刀锋一往无前继续向下。
夏侯一声暴喝,如雷霆炸响在雪湖之上,只见他那双铁手以栏桥之势横击向前,硬生生把宁缺的刀夹在了拳里!
夏侯双拳巨大的冲击力顺着刀身传向刀柄,再传至宁缺的身上,但他仿若毫无察觉,低着头抿着,一声不发继续向压!
喷吐着昊天神辉的刀锋,烧灼着夏侯的拳头,缓慢而不可阻挡地向下移动,距离他瘦削苍白的脸越来越近。
面临着即将到来的死亡,夏侯发出一声疯狂般的嚎叫,做出了最后的努力,抬起受伤严重的那只脚,猛地向宁缺的腰腹间踹了过去!
……
……
就算夏侯这一脚踹中宁缺,也再无法挡住宁缺的刀锋和刀锋上的那些昊天神辉,但他还是这样做了,因为他要宁缺跟着自己一起死。
然而就连同归于尽,他都没能做到。
就在他脚尖踢中宁缺腰部的那瞬间,一道气息顺着tuǐ传到了夏侯的身体里,进入他的识海,最后在他的口鼻里,变成了极端浓稠的血腥味。
夏侯很熟悉那道气息,因为他曾经感受到过。
他对那道气息又很陌生,因为他已经很多年没有感受到过。
那道幻化成浓稠血腥味的气息是如此的冷漠,又是如此的高远辽阔,仿佛站在极遥远的天空上居高临下望着他。
然后夏侯听到了一声蝉鸣。
白天在皇宫里听到的蝉鸣,他以为是幻听。
暮时踏入雁鸣湖时听到的蝉鸣,他觉得似真似幻。
此时在临死之前他再一次听到蝉鸣,这一次他确认是真的。
……
……
宁缺被直接踹飞,重重摔落在雪地里,他艰难地撑起身体,想要爬起来再给夏侯补一刀,但怎样挣扎终究也是徒劳,只好喘息着坐在了雪中。
夏侯的身上出现了一道刀口,这道刀口很直,起始处在额头,然后向下延伸,切开他的鼻与g膛与腹部。
鲜血顺着刀口处绽开的ròu向外渗出,今夜的战斗太过惨烈,他流的血已经太多,此时体内残余的血,只能渗淌,看着愈发凄惨。
夏侯没有倒下,低头看着自己xiōng膛上的深刻血口,这道刀伤对于巅峰时期的他来说,或许并不能致命,却不是此时的他能够承受的。
四周的昊天神辉,不知因为什么缘故没有敛灭,而是在继续燃烧,寒冷的湖水仿佛变成了灯油,雪块似乎变成了煤炭,整片雁鸣湖似乎都在燃烧,散发着耀眼的光线,把湖上的一切照耀的清清楚楚。
在神辉照耀下,夏侯看着xiōng膛上的刀口,知道死亡马上就要来了,他缓缓松开手,任由两截断枪落下,砸的雪huā一溅。
远处皇宫里响起的钟声,终于来到了雁鸣湖上。
夏侯抬头望着钟声起处,不知道是不是在想自己的妹妹。
钟声再起。
他魁梧如山的身躯内响起一声嗡鸣,无数的细砾从身上喷溅而出,向四周散去,仿佛是他藏了数十年的尘埃。
悠扬的钟声不断响起,回dàng在安静的长安城中。
扑扑扑扑扑!
夏侯的身体发出一连串闷响,表面陡然下陷,有的地方则是高高隆起,骨折ròu破,看痕迹就像是被人用拳头砸出来的。
这些都是唐的拳头。
在荒原上的连番刺杀里,唐冒着死亡的危险,拼着重伤,用血刀破了夏侯的盔甲,在他的身上留下了十几道拳意。
过去这些日子里,夏侯用自己雄浑的真气和恐怖的境界,强行把这些拳意之伤压制了下去,此时昊天神辉烧融了他体内的经脉晶壁,于是无法压制这些拳意,便在此时瞬间爆发了出来。
先前他用魔宗秘法,压制住的那些伤势,也再次爆发了出来,无数道伤口重新出现在他的皮肤上,画面看上去极其诡异。
在死亡之前,要重新经历一遍曾经受过的那些伤,重新承受一遍那些痛苦,不得不说,这是一件非常残酷的事情。
夏侯的腑脏全部碎了,甚至可以说是变成了烂絮一般的事物。
肌ròu里的血不多,内脏里还有很多血,所以夏侯开始咳血,带着黑sè的浓稠鲜血,顺着他的食管气管涌到嘴里,然后溢出嘴。
夏侯站在雪地里,一边咳血,一边大笑。
宁缺坐在雪地里,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也笑了起来。
两个人的笑容,有着截然不同的意思。
雁鸣山崖畔,桑桑坐在雪里,显得极为虚弱,她看着远方湖上的画面,知道宁缺这时候根本不想笑,他肯定想哭。
想到这一点,她心头一酸,便开始流泪。
凉凉的泪水,在她微黑的小脸不停流淌,却洗不去渐渐显现的笑容。
这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于是她轻轻哼唱起来。
“我们来自山川呀,要取你的命。”
“我们来自河畔呀,要取你的命。”
“我们来自草原呀,要取你的命。”
“我们来自燕境无人的小村庄呀,要取你的命。”
“我们来自长安城无人居住的将军府呀,要取你的命。”
这首歌的词是她帮宁缺写的那首笨拙的复仇小诗。
调子是宁缺小时候经常唱给她听的摇篮曲。
桑桑的声音很轻,还带着一点点稚气,说不上好听。
但此时山崖上传来的歌声却是这般动人,在凛冬之湖上悠扬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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