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是满怀着希望,想着自己以前呆在侯府的时间少,经常会跑出去游山玩水,不怎么跟着兄长妹妹们一起欺负七妹,他应该是侯府里欺负七妹次数最少的一个人,所以七妹痛恨侯府的人不假,但对他的恨意,应该是最少的。
现在他这样低声下气的求饶,什么脸面都不要了,他以为,七妹怎么说也该良心一点,先给他止血治疗,以免他腿真的断掉,可没想到,没想到……
“七妹!”
楚六少爷哭得悲伤不已,堂堂正正一个大男人居然也有能对自己嫡妹哭成这样的一天。他伸手就去捉楚云裳的手臂,试图能让她回心转意,赶紧治好他的腿:“七妹,七妹你别这样,六哥真的知道错了,是六哥对不起你,六哥以前不该那样对你,是六哥没人性,六哥是人渣,六哥是天底下最坏的人渣!可是,可是我也是你六哥啊,七妹,你以前也喊我哥哥的,七妹你就看在咱们兄妹一场的份上,你先替我把腿治好好不好?我腿要是好了,七妹,我发誓,你想要我干什么,我就去干什么,做牛做马也在所不辞!好不好啊七妹,啊?你就点个头,好不好?六哥真的不想成个废人啊七妹!我求你了!”
眼泪好像不要钱一样的从他眼眶中不停的滑落,流得他下巴在的地面,都是被眼泪给冲开了一片血红,看起来十分的凄惨。
然而,面对着这样哭得惨兮兮的楚六少爷,楚云裳却笑得很满足。
六哥。
你还记得吗?你恐怕已经不记得了吧。
以前每次你欺负我的时候,你都会笑得又骄傲又睥睨,拍着我的脸问我,七妹你怎么就不哭呢,你看你都疼得出汗,可你为什么不哭?
对啊,我为什么不哭呢?
为什么你伤我伤得那么重,我却还是不哭?
你差点打断我腿的时候,我也求过你,让你立即给我找大夫为我治腿,可你却只纠结着我为什么不会哭,任凭我腿真的快要断掉,你最终也没有给我找大夫。
你就那样轻轻松松的走了,好像你打断的不是我的腿,而只是一只蚂蚁的腿一样。
那样轻松,那样潇洒,当真是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
现在你的腿也快要断掉,你也来求我,你哭得这样惨,这样难看,我如同你以前对我笑的时候笑着看你哭。
六哥,你看着我笑,你可有感到后悔,后悔当初你没有给我找大夫?
哪怕那后悔,只是那么一丝丝的,随便一想就忽略了过去?
楚云裳眸光随意的往屋外一瞥,就在人群之中,瞥见了一个人。
看到那个人,满脸都是又惊又怒又尴尬的神色,承受着众人对楚六少爷的各种指指点点窃窃私语,那人恨不得能立即找个地缝钻进去,不要再听到任何有关楚六少爷的话。
楚云裳看见了,笑了笑,歪头靠近楚六少爷,语气温柔:“六哥。”
楚六少爷泪眼朦胧的看她。
“六哥,六嫂就在外面看着呢。你说,你哭成这个样子,你还快要成了个残废,六嫂她会怎么看你?”
虽然不是楚家嫡子,但怎么说也是楚玺最小的儿子,楚六少爷在侯府里的地位还是不低的,娶的妻子也是门当户对的一个高官女儿,夫妻两个谈不上恩爱有加,但也育有一男一女,日子过得还算美满。
膝下有儿有女,官途之上也是前途无限,楚六少爷虽然继承不了汝阳世子和楚家未来家主之位,但能混到如今这么个地步,已然是让他妻子在人前十分的扬眉吐气,走到哪都是要将自家相公给夸到哪,恨不得能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这样厉害这样年轻的人,是自己的相公。
可刚刚,楚云裳分明瞧见,她的六嫂在人群里看着楚六少爷向她痛哭求情,所有面子都丢尽不说,他的腿,也是极有可能会断掉的一幕,她的六嫂,脸色都是彻底的变了。
原本还是很担心她六哥的紧张样子,但此刻,却完全是一副“他是谁啊我不认识他”的陌生嘴脸,好像这个女人根本没有嫁给她六哥,给她六哥相夫教子似的,那神情变化之快,简直好比川剧里的变脸。
而六嫂能这样变脸,楚云裳却也是极明白的。
大周朝堂之上素来看重仪态,若是断了腿,成了个瘸子,不用宏元帝开口,自己就该主动的辞官,赶紧滚出宏元帝的视线。
所以,如果楚云裳这个六哥,当真是会断腿的话,那么不用想,在场的人也都能明白,楚家这位六少爷这一辈子,将无法再在朝堂里继续如鱼得水的发展下去,他的仕途,到此为止了。
仕途即将结束,又是一个瘸腿的残废,他想做其他的事,怕也是会被人要用各种各样的原因拒绝。
他这一生,就此毁了。
他都要毁了,那他的妻子儿女呢?
楚云裳觉得,她的这个变脸速度如此之快的六嫂,怕是已经准备好,等今日这件事结束之后,就要立即与六哥提出和离吧。
休妻毕竟对女人家名声不好,六嫂素来都是个极看重脸面的人,想来不仅要和六哥提出和离,还要带着自己一双儿女离开六哥,免得自己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儿女,会因六哥的名声而寸步难行。
到了那个时候,仕途无亮,妻离子散,她的六哥,将会体验到何为真正的世态炎凉。
就好像以前他让她体验过的一样。
都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她幸福过,他也幸福过;那么她难受过,他不难受,这说得过去吗?
如今好不容易他能和她一样难受,他应该高兴才是,他们兄妹两个,总算是有着一模一样的经历了。
“六哥,你快看六嫂。”
楚云裳伸手指了指,示意他看向外面:“你看六嫂,多担心你啊,她好像很怕你会变成一个残废,真是个好嫂子呢,我突然好喜欢她。你知道吗?我以前一点都不喜欢她的,因为我觉得她配不上你。可现在,我却觉得,嫂子和你,真的是门当户对,天生一对。六哥,恭喜你,找到这样好的一个女人,我真心的祝福你们,可以白头偕老,恩爱两不疑。”
门当户对。
同样出身阴谋诡计遍地纵横的深宅大院,同样出身惯使心计惯夺宠爱的妾室庶出。
天生一对。
同样被利欲熏心蒙了眼,同样被繁花似锦迷了心。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什么样的人和什么样的人交朋友,什么样的人便也和什么样的人在一起。
男女结为夫妻,常说会有夫妻相,说的就是这点。
为人处世的观点相同,对人对事的态度相同,长久居住在同一个屋檐之下,睡在同一张床榻之上,对方的各种脾性习惯从陌生变得熟悉,再从熟悉变得习惯,久而久之,这习惯便也感染到了自己,让得自己说话做事,多多少少都有一点对方的影子。
所以在楚云裳的眼里,她的六哥和六嫂,当真是夫妻相,都是一样的利益至上,都是一样的虚伪恶心。
听了楚云裳的话后,楚六少爷艰难的转头看去。
果然便见他的妻子正站在人群之中,又是惊怒又是阴沉的看着这边。然后注意到他看过去的眼神,他妻子脸色立即更加的难看,瞬间便低下头去,竟然是不愿意和他对视。
连对视都不愿意了。
楚六少爷脸上满是泪水,见状忍不住咧咧嘴。
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表情又僵硬又难看,咧得注意到他表情的人,都是下意识的转头去看他妻子。
看他妻子鸵鸟一样,别说立即上前去扶他,陪他一起朝楚云裳求情,就算是担忧紧张的看他一眼,居然都不愿意。
摆明了是要和他撇清关系,免得楚云裳也是突然转头过来将自己给扯进侯府这潭浑水里。
“楚家人,没一个好鸟。”
有人小小声的说道:“楚家人不是好鸟,娶回来的老婆也都不是什么好鸟。”
听见这么句话,头快要埋到胸口上的女人,立时脑袋更加低垂了。
如果不是周围这么多人都认识自己,在看着自己,楚云裳这个六嫂,怕是要立即离开这里,再也不要出现在人前了。
一下子看清自己妻子的嘴脸,楚六少爷收回视线,重新看向楚云裳。
然后声音沙哑的喊她:“七妹。”
他语气听起来有些颓然,更多的则是沉重,似乎妻子的态度,给他打击很大,让他一时间根本接受不了。
楚云裳好整以暇的看他:“六哥。”
“七妹,你就这么恨我,就想这样折磨我,让我一辈子都要悔不当初?”
他看着她,泪水已经不再流,似乎他也是明白,自己就算哭瞎这双眼睛,眼前的七妹也不可能软下心肠来给自己治腿。
她的心,从来都是又冷又硬,真真是冰块做的,天底下再高的温度也暖不化她的心。
楚云裳听了,认真的想了想:“恨你?还好吧。”
还好?
什么叫还好?
难道和他想的一样,她其实并不是特别恨他的?
知道自己求情根本是没有任何用处,只能多说些好话,尽量将她心底的善良给激起,楚六少爷深吸一口气,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千万不要冲动。
否则,本来就态度强硬的七妹,说不定会因为自己的冲动,而变得更加强硬。
“七妹,你好好想一想,我真的没做太多对不起你的事,我是侯府里欺负你欺负最少的,难道你都不记得了?我,我可能没像三哥那样,护着你不欺负你,但我真的,我真的很少欺负你啊,我经常不在侯府,我们兄妹十个人,就我在侯府里呆的时间是最短了。七妹,真的,你好好想一下,我欺负你的次数,绝对不超过十次,真的,我对天发誓,我绝对是欺负你最少的一个。”
他说着,果然真的伸出手来,一副立誓的模样。
看他这样郑重,楚云裳又笑了笑,笑容温婉如春风,却是笑得他头皮发麻,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
而后便听得她道:“对,六哥,你说得不错,你欺负我的次数,的确不超过十次,因为你欺负我,只欺负了九次。可是六哥,你还记得,你欺负我的九次,你都是做了什么吗?”
他愣愣地看着她笑:“我做了什么?”
时间太过久远,他真的不记得了。
只隐约记得,他做过的,好像都是猪狗不如的事情……
早知他是记不得了,楚云裳这便掰着手指头和他算账了:“第一次,你把我带到侯府角落里,拿了铁锹打我的腿,差点把我的腿打断;第二次,你跟一个混混打赌输了,人家要你的手指做战利品,你回府找我,把我的手指差点砍掉;第三次,你……”
六哥欺负她,总共九次。
每一次,无不是以她满身鲜血收场。
这样的痛苦,寻常人经受一次,就再也不想承受了,可偏生,他是常年不在侯府不错,可每一年他回来,总会被兄妹们和姨娘们怂恿,说他这个七妹,是打也不哭,骂也不会哭的,他平日里要是不高兴了或是怎样,就可以找她发泄,哪怕将她弄个半死,但只要留她一口气,她也绝对不会说他一句。
于是他心情不好,他就真的来找她,用各种疯狂变态的行为折磨她,将她折磨得浑身是血,气都是有进无出,他才觉得发泄舒坦了,转身就走,一点都不担心楚玺见到她这么个样子,可会狠狠地教训他。
他就是这样,少年时期总是一副随心所欲的样子,想对她怎样就对她怎样,等被楚玺发现了,他便直接脚底抹油的开溜,过了一段时间后,估摸着楚玺气该消了,他才会回来,果然楚玺早就将他差点弄死楚云裳的事给忘了,根本不会对他如何如何。
得不到任何的教训,又经常被人怂恿,他是欺负楚云裳次数很少不错,但他欺负的,却是让楚云裳记忆最深的。
所以第一个来到这座废院里让楚玺眼睁睁看着的人,就是他。
轻描淡写般的将曾经他对她做过的九件事都给说完了,楚云裳笑着看他:“六哥,你觉得,如果这九次是放在你的身上,九次里,你能死几次?”
楚六少爷没有立即回答。
但那颤抖着的苍白嘴唇,却是很好的表达了他此刻内心之中的悔恨和恐惧。
九次,除去差点砍掉手指那次,其余八次,全是能要了人命。
于是他沙哑着回答:“能死八次。”
“对,八次。”她点点头,对他这样实诚的态度很满意,“可是八次,我全都活了下来。你觉得,我这样拼命的活下来,我是为了什么?难道我是个受虐狂,你越虐我,我就越开心?我才没那么傻。”
说到最后一句,她自己都没忍住笑出声来,显然也是觉得,自己饱受了那么多年的苦痛,自己居然也还能隐忍得住,在人眼中,可不就是个受虐狂。
闻言,他嘴唇颤抖得更加厉害,好似怎么样也控制不住似的,口水都快要从唇角流下来。
他僵硬的咽了一口唾液:“你是为了报仇。”
她流过多少汗,流过多少血,她从她回了侯府开始,就一直在策划着,要将她所流过的这些血汗,让他们也全都流一遍。
尽管她本意是不让他们流泪的,因为她觉得他们对着她流泪,这实在是太过虚伪,所以他们在她面前哭,别说心软了,相反,她会觉得他们让她感到更加的虚伪和反感,那么同样的,她对他们,也就更加的冷血无情。
无情到他浑身的血液,都变得冰冷了起来,他能感到他的腿,也是在飞快的没了知觉。
没了知觉,不立即治疗,这条腿,真的要废了。
可他却深切的明白,她不仅不会给他治疗,连带现在这个时候,他就算想求助在场的这些宾客,或者是让人出府请大夫,也绝对不可能。
她既然敢走到如今这一步,那就表明,她有着无数种方法,能让他上天入地,皆是无门。
他又咧了咧嘴,笑容难看而绝望,满含着痛苦和悔恨。
“对不起。”
他好像又要哭了,声音沙哑中带着浓浓的哭腔:“对不起,我没想过你会这样痛苦,我没想过我差点要害死你,对不起七妹,对不起……”
他深深低下头去,脸颊贴上冰凉的地面,他兀自“呜呜”哭着,竟是不敢再抬头看她。
做过整整九次对不起她的事,尽管他已经忘记了,但经由她的讲述,他现在已经全想起来。
想起自己曾经是如何的愧为兄长,想起自己曾经是如何的猪狗不如!
他以前怎么就能,怎么就能这样简单便被蒙蔽了心神,会对她做出那么多不是人做出来的事情?
他简直不是人,不是人!
他就是个人渣,就是个败类,他禽兽不如!
所以啊,如今她来找他报仇,他居然连半点抗拒的心思都没有……
做错了太多,哪里还能抗拒报复,哪里还能求得原谅?
他做了太多的错事,父亲也做了太多的错事,他们整个楚家,都做了太多对不起她的事。
所以她的报仇,理所应当。
所以她的报仇,明目张胆。
看楚六少爷连脸都不敢抬起,楚云裳没再理会他,转头看向面前的楚玺。
“父亲。”她声音还是那样温柔,“这是第一个。接下来,第二个,应该到了。”
果然。
她时间从来都是计算得刚刚好,她这话刚说完,楚玺还没来得及做出半点反应,刚刚才因着她六嫂的表现而有些喧闹的人群,立时就又安静了下来。
是谁来了?
楚玺神情呆滞,目光也是呆滞的转眼去看。
便见来的第二个人,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也出乎楚玺的预料。
居然会是三姨娘,也就是楚元翘的娘。
此时的三姨娘,发髻散了,妆容花了,衣服也乱了,全身上下和楚六少爷一样,鲜血遍体,好像刚从血池子里出来一样,浑身都是散发着浓浓的血腥味。
闻得本来就让路给三姨娘的人,立即站得更远了。
就见三姨娘同样也是跌跌撞撞的跑来,一边跑一边哭,眼泪混合着鲜血从她脸上滑落而下,她一路走来,身后都是留下一条长长的血迹。
她跑过来,然后想也不想的,“扑通”一声就跪在楚云裳面前,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七小姐。”
她不知是哭了多久,嗓子都哑了,话也说不连贯了,词不达意一样:“七小姐,求求你,求你手下留情,放过我们吧,我们真的知道错了,我们以后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对你了……求求你,求你赶快让三爷停手,再不停手,就真的要出人命了……七小姐,我真的求求你,你不要再继续下去了,有人会死的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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