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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爱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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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摆着红色的落地大花瓶,却插了洁白的花,反差真大。音乐在这时响了起来:“你知道你是谁,你知道年华如水,你知道秋声添得几分憔悴……”

    “萧友梅的《问》,我祖父最喜欢的两首曲子之一,”他说,“另一首意外地和你合拍,也是《梅娘曲》。”

    我对自己说,听完唱片就走,坐太久会惹人嫌弃。

    我在飘满音乐的屋子里转了转,再往里走,右手边还有一个十平米大的开放式空间,墙壁上挂了很多幅水彩画,多为静物写生。有一幅背景是在古宅半开的门后,露出一只小巧洁白的赤脚,看不见人,色调幽暗,细致的线条勾勒出奇异的影像,仿佛有双眼睛正透过图画窥视着我的心灵。

    “这幅画……”我讶然不已。

    他说:“是我画的。有一天夜里,辗转反侧,突然想起一个女孩子。”

    那会是谁呢?早熟敏感的少年,你也会为一个女孩子失眠吗?

    “还记得两年前那个晚上吗?”他走过来,站在我身后,温热的气息侵袭我的肌肤,“他们都说是我表妹爱汶拼命保护了我,虽然什么都记不起来,可是我却有个印象,隐约看见那个女孩子光着脚,一步一步地拖着我,在祖宅里,流了很多血。”

    “我以为你一无所知。”

    “原来,真的是你。”他轻轻地说。

    我抚摸着那幅画,心潮起伏。那天晚上的事,我永远都不会跟你说,这样你就不会知道我其实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子。我杀了你表姐,还想把你表妹留在那里当诱饵,所有接近你的女人都是我的敌人。

    “谢谢你。”他亲了亲我的后颈。

    这个故事接下来,该有怎样的发展?

    心里一股火滋滋滋蹿了出来,从脖颈一直烧到了面颊,如果有面镜子,我一定可以看到自己红得惊人的脸。

    我转过头,捧住他的脸,热切地回吻他。按照传统剧本演的,一个甜蜜的吻留在记忆里也就足够了。可我这种人太过贪婪,不懂得克制,一团烈火烧了起来就停不住,非要吞没所有的理智和感官才行。

    “等等,对不起,刚刚是我失态了。”他喘息着,试图拉开我。

    可我一点也不打算就此结束,因为我知道,这是个家教良好的男孩。错过了今日,他的理性重新占据大脑,我们就不会再有相见的机会。

    “明明上次已经拒绝了我,为什么还要邀请我再来?”我紧紧抱住他。

    他怔了神,良久,才缓缓说:“……我想见你。”

    “还有呢?”

    “没了。”他把头扭到一边去,满面通红,不敢看我。

    我从来都不知道少年老成的他也有这样腼腆的时候,原来他也挂念我,这让我感觉自己幸福得都要飘起来了。

    “骗子,骗子,骗子……”我一面说着,一面亲吻他的眼睛。

    “不要,快停止。”他有些生气。

    “如果你真想拒绝,就应该一点机会都别给我。”我一字一句地说。

    他愣住了,忽然低低地说:“可我们只有十六岁。”

    “你十四岁就偷偷抽烟。”

    “那不一样,你不能拿自己跟烟比。”他帮我整理好衣领。

    “那我可以拿自己跟你表姐妹相比吗?”我哀伤地问。

    少年眼眸里闪过一丝迷惘,但还是决绝地摇头:“我不可能跟你结婚,再喜欢也不能。十六岁,还只是看不到未来的年纪。”

    我推开他,走出几步,停下来说:“也许我连你结婚都看不见,说不定我会死于明天。”

    手臂却被急急地拉住。他说:“何必诅咒自己?”

    “人生原本就见一面少一面,又有什么东西真正属于过我?”

    “我……我……”他欲言又止。

    我转头看他,他也在凝视我。不知是谁先吻的谁,青春的荷尔蒙如野火燎原一般迅疾地在这间密室里蔓延。

    从墙上流连到唱片架、书架,东西撒得到处都是,汗水随热浪一起蒸腾,电风扇在头顶转动,吹不走一点点情/欲的气味。太过浓郁,欢畅淋漓,旗袍被撕开了,花瓶都摔了个粉碎。我趴在地板上,大口喘气,赤/裸的身体像一条扑腾到岸边的鱼,好渴,需要水。仰起头,瞥见花台上种了一排大丽花,伸出手去,卯足了劲,连根拔起,耳畔传来那男孩痛苦又快乐的叹息。

    “英治,英治……”他低声喊我的名字,像在念咒语。

    这样真的好吗?我一直待到晚上。醒来时,身上只盖了件薄毯,屋子里点了盏小台灯。

    王衍之换了套便服,坐在小桌子旁边,捧了杯茶,小口小口地轻啜。房间已经打扫干净,书架和唱片架都收拾得整整齐齐,墙角少了两个花瓶,有点空荡。我急急地看向那花台,果然,那可恶的花一株都不剩下了。

    我起了个身,正好他转过头,和我四目相对。他的眼睛很明亮,饱含雾气般湿漉漉的,竟然是要落泪的样子。

    “没关系。”我抢在他开口之前说,免得他还要深思熟虑怎么讲比较好。我很想告诉他,我心里是非常喜欢的,但是太害羞了,说不出来。

    他走过来,指了指床头的一套新衣服,说:“如果不介意,可以先穿下我的睡袍,干净的,从没穿过,待会……我再帮你出去买……对不起,弄坏了。”他也说不下去了,面色通红,却很努力想维持镇定。

    我握住他的手,用力一拉,他顺从地跌落到我身边。

    我亲了一下他的额头,对他说:“那是为你穿的。我看到外面有一个旗袍女子的照片,长得真美。”

    “谢谢,那是我母亲啊。”

    “她那么美,你的父亲一定很爱她。”

    他笑了笑,不说话。

    “那你爱我吗?”

    爱,对十六岁的少年来说太沉重,几乎是懵懵懂懂。可是,像我这种在艰难世俗里滚打,自幼便要学看人眼色的人来说,爱便是永远的承诺。

    他没有回应我,在我的意料之中,但我还是很高兴。

    因为他答应我,花台上不会再种大丽花了。我告诉他,我对那花过敏。然后,我要走了墙壁上其中一幅画,有点印象派的感觉,简单的线条汇聚在一起,天和海的界限模糊,中间漂浮着一只蓝色的小船。我想,我就是这只摇摇摆摆的船,一直在寻找可以遮风挡雨的港湾。将来的事,一步一步走就好了,当时的我是这样充满自信的。

    我们搂在一起,轻声细语地说了些话。

    “上次为什么要对我说不呢?”我问他。

    “因为……我有点被吓到,不知所措。我想,你可能有事。”

    “我只是突然间很冲动而已。”

    “嗯,那个晚上,我也睡不好,梦见了你,所以画了那幅画。”

    “你没有画我的脸。”我心里其实很在意,他会不会把我和顾梓昕重叠在一起。

    “就跟两年前那个夜晚一样,模模糊糊的,梦里我也没看清你的脸,但隐隐感觉是你。”

    “我不喜欢自己的脸。”

    “可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理应感恩。”

    “我没见过他们,我的脸也跟他们不像。”

    “你并没有见过他们,又怎么知道不像?”

    “因为……这是个秘密。”我要长长久久地埋心底。

    从这一天起,梧桐巷99号便成了我不能说出去的秘密。惆怅的、酸涩的、甜蜜的、嫉妒的,像洒开的水彩颜料,统统搅和在一起,变成属于我和王衍之的盛夏鸣奏曲。

    ***

    一场春/梦醒来,身体也在发热冒汗。谢明珊睡得正酣,我不敢吵到她,蹑手蹑脚地爬起来去洗手间。

    旧居的洗手间在一楼到二楼之间筑起来的隔层里,年代太久,踩在木质地板上,能感觉到整层楼都在摇晃。我拉了下绳子,挂在头顶的荧光灯亮了起来,可能是电压不稳,忽明忽暗地闪着。

    我随便洗了把脸,又用凉水浸湿了毛巾给自己擦擦身子。不经意间瞥见镜子里不知什么时候又多了个人!

    毛巾掉落在地上,我不敢捡,也不敢转头看自己的身旁。

    镜子里的那个人,是另一个我。一样的面容,一样的睡衣,嘴角还漾着笑意。

    可是,我并没有笑!

    “你是谁?”我木然地问。

    没有应答,只有我自己的声音。是我的错觉吗?

    我伸右手摸了摸自己的刘海,镜面里的“她”也跟着我抬起手。这次我看得很清楚了,“她”的食指上没有那条线,那条连接着我和王衍之的线。

    背后的凉意袭上了头皮,我大叫起来:“谢明珊,谢明珊!”逃命一样地往二楼房间跑,不敢回头,那里只有明明暗暗的微光,半个人影都不会有。

    对,这个屋子里有鬼。

    “你吵什么呀?”谢明珊揉着眼睛,说,“明天还得给太公太婆扫墓呢,快点睡。”

    “不是……”我正想说,忽然想起爷爷那欲言又止的神情,明明就是在装病啊,他这是在防谁?我慢慢合上嘴,“嗯”了一声,跟她躺在一起,眼睛却在四处瞄,窗前站了个人,再看,是花影。

    心跳得很快,眼皮反而越来越沉重。陷入黑暗之前,我隐隐感觉,那个东西又回到这个家里来了。

    第二天,我睡到快中午起来。爸爸妈妈他们已经准备好要去扫墓了。

    明珊从屋子外面走进来,慌慌张张地说:“阿诺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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