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恐惧

真炁一瞬间调动起来，也只调动了一瞬。

    你可曾见过，一座山峰颤动挪移似是起身伸个懒腰，又立即重归沉静？

    你可曾见过，大江大河逆流而上大潮前赴后继登临绝顶，又立即安然流淌？

    你可曾见过，性命之修行使无数奇巧失色。

    你可曾见过，一人之怒而教半壁天下胆寒？

    你又可曾见过……

    童心迁怒于蚯蚓，赤子心悦于登仙？

    “你？！”蛇仙巨眼圆瞪瞳孔收缩成针！

    修行千年不可一世的它，沉寂了几百年的心竟再次因面对一个人类而紧张跳动！

    明明把身躯虚影膨胀至最大的是自己，明明有着血盆大口和密布獠牙的是自己，明明只是对视就能让人肝胆欲裂的是自己，明明修行长达千年实力如桃花寒潭深不见底的也是自己！！

    可为什么，面对这样令人恐惧的自己，这道人还能露出如此轻松的笑容？

    他堂堂仙家，盘踞长白山的无敌蛇仙柳坤生，面对这张无畏无惧的干净笑脸，居然会不由自主地想要退缩，想要低头！？

    那是什么样的眼神？淡然，宁静，善意？

    面对我，他居然露出了善意！？

    是啊。

    善意。

    对你是，对众生是。

    对天下在吾之下者，皆是。

    “久闻仙家大名，晚辈虽天赋低微修为浅薄，于炼炁之道性命之途也还算稍有些心得，不知可否向您……讨教一二？”

    道人声似洪钟目光化宝剑！

    大蛇巨眼中倒映天地奇景。

    天威滚滚山崩地裂，横眉乱髯彩衣翻飞！

    神光大盛剑披雷霆，一人怒目群邪退散！

    哇呀呀呀——呔！兀那妖孽！

    此处乃龙虎山天师府，百毒不侵之地浩然正气之所！邪魔外道安敢放肆！

    安敢放肆！！

    ！！

    神念于电光火石之间倾覆。

    没有人听到，没有人看到。

    在座千百人在看到巨蛇庞然身躯猛的一震之后，便未曾再听到任何声响，只有寂然相望。

    是传音入密？可那天灾般的奇景又作何解释？是旧时经历再现？那为何没有人听到老天师气势磅礴傲视群雄的豪言？

    没有人知晓真正缘由。

    “晚辈再次恳求前辈收了神通。”老天师笑容不变语气温和。

    大家能听到的，看到的，也只有他的温言善语，和煦微笑。

    “……也罢，看在你祖师份上，老夫给你这个面子。”

    巨蛇火气消减语气稍安，粗壮威猛的由炁凝成的身躯开始扭曲变淡，逐渐隐于漫天黑炁之内，最终落回场中不明所以的邓有福体内，波及全场令人呼吸困难的压迫立时散去。

    饶是如此大家也半天说不出话来。

    该说什么呢？

    说那蛇仙如何如何？还是这东北出马仙？还是一人一蛇最后的对峙？

    可说的太多，一时反倒是无从说起。

    只有沉默。

    “我，我们认输！！”

    还是三位汗透衣衫站都快站不住的挑战者颤声打破了这尴尬静谧。

    “十人挑战赛第三场！胜者——东北出马仙，邓有福！！”

    文质彬彬的青年马仙扶了扶眼镜，朝在场众人拱手示意，最后朝那位孤身立于顶端看不清神情的老道深鞠一躬长达十秒以表歉意。

    “唉……年轻人啊，就是爱出风头。”

    老天师看着信步离场的邓有福背影一阵感叹，这一手闹的，要不是自己及时出面天知道会如何收场！

    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那位爱凑热闹的关姥姥出的主意？自从天下会异军突起跻身十佬后，原本什么事都爱掺上一脚的这位姑奶奶就像消失不见了似的再没有南下串过门，近几年甚至连手下的孩子们都不允许出现在东北三省之外的地界，搞得东北出马仙一脉愈发衰落到今日几乎沦为十佬之中最弱的势力，可如今看来也不过是韬光养晦藏拙而已。

    毕竟，只要仙家尚在，出马仙们就有着倚仗。

    不过，这份倚仗，也并非百分百牢靠，反而存在着巨大的隐患。

    “嘿……”

    场中不止一人露出贪婪笑容！心中畏惧不假，可那份贪欲则更甚！

    果然是好东西！关石花啊关石花（注1），你千叮咛万嘱咐也没想到会是这种结果吧，要怪，就怪你手下这两个浑小子不听你的话吧！

    王蔼拄着拐杖的粗糙肥爪已经开始因兴奋过度而颤抖不停！他的身边几位嫡系亲属也忍不住笑容扭曲地咧开了嘴巴，这是何等罕见难得的机遇！他人只有惊恐畏惧的份，对于他们王家却是再轻易不过的天上馅饼！

    “莫急，我们可不能当出头鸟。”王蔼沉声下令，几个险些忍受不住欲望侵蚀的后辈立即正色端坐。

    “先让某位自命不凡的会长大人替我们趟趟路子，咱们只消做黄雀便好。”

    阴恻恻的视线不留痕迹地投出，恰好落在了场中正对的看台。

    那里，西装笔挺满头霜华气质出众的风正豪正凝神静思。

    可惜这一次，即使精明果敢如他，也没能察觉那份即将到来，也必将应验的恶意。

    ……

    注：关石花，十佬之一，人称“神婆”，又称关姥姥，跟王蔼吕慈陆瑾同辈，东北出马仙一脉辈分最高的领袖，性子泼辣爱凑热闹，小时候就看不上王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