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睡,便是整整一天一夜,直到次日黄昏时,闻柒醒了片刻,她有些懵,念了句‘快天亮了吗?’便又睡了,而后,似梦非梦地又过了几个时辰。
这会儿酉时了,闻柒睡下,秦宓才出了里屋,白二已经在外堂候着,见秦宓出来,便上前。
秦宓站着:“她嗜睡了,后颈花开半叶,血延天兰穴。”
白二若有所思了片刻,神色沉重:“血蛊前七日,花开一叶,七日复始,七七花败。”四十九天,中血蛊之人,从未有人活过四十九天,七日一叶,花开七叶,药石无医。
后几句,白二并未道出,并未秘闻,是众所皆知。
秦宓眸子沉得厉害,乱得一塌糊涂:“她后颈如何是半叶花开?”
血蛊之毒,花开半叶,见所未见。
白二思索了片刻才道:“属下也不明所以,只是曾见南诏蛊经有记,以血控蛊,以血渡蛊,兴许,”想了又想,才道,“因为胎儿,渡了些许母体蛊毒。”语气,有些狐疑不决。
秦宓眸光一寒:“兴许?”眸子咄咄逼人,嗓音毫无温度,“事关她的命,朕不容丝毫差错。”
白二半跪于地,道:“属下无能,不敢妄下断言。”
秦宓沉默,良久,问:“七七之内,你可能保她无恙?”
白二毫不狐疑,掷地有声:“属下以命相保。”
“孩子,”嗓音忽然停顿,秦宓敛住眸光,似乎容颜也灰暗了些,许久,他才轻叹着说,“莫要让她知晓。”
这个孩子,也许幸,也许不幸,总归来的不是时候。
白二郑重其事:“是。”
秦宓转身,往里屋走去,才迈出几步,停下,并未回头,背对着烛火,忘不见容颜神色,他突然开口:“或许,朕说或许,”迟疑了久久,他问,“可否用腹中孩子渡蛊?”
声音,颤抖得厉害。
以血渡蛊,那么那个孩子多半不能平安无恙了,秦宓何曾舍得,那是他的骨血,只是,或许……若真有或许,他要舍了他的女子,却毋庸置疑,会一无所有,包括他自己,便什么都不剩了。
所以,他有那么一瞬,很自私。
白二斟字酌句了许久:“或许,只是或许。”他不敢妄言,顿了许久,才沉声,一字一字都小心翼翼,“若只能护一个,以血渡蛊可——”
话并未说完,秦宓便截断了,不容置疑的笃定:“没有或许,她和她的孩子,朕都要。”
便是那一瞬的自私,秦宓后悔了,半点差池他也容许不了,那都是他的命。
秦宓转身,走得急促,生怕半分迟疑似的,背影有些狼狈。
里屋内,闻柒还在昏睡,呼吸很沉,她窝在锦被里,小小的一团,像只蜷缩的猫儿。
她似乎瘦了不少,容颜苍白得略显透明,就那样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平日她总是不安分,便是睡着也是翻来覆去没个消停,如此安生,秦宓有些心慌,不安极了,便好似眨眼的功夫她就会不见了。
脚步轻了又轻,秦宓蹲在榻前,凝着沉睡的女子,他俯身,亲吻了她唇角,轻唤了一声:“闻柒。”他自言自语,声音轻得好似梦呓一般,“会好的。”
又吻了吻闻柒的眸,她依旧没有醒来,若是往常,她兴许会掀开长长的眼睫,用莹润好看的眸子看着他笑,然后定要闹上一顿。
她太嗜睡了,可是因为腹中的那小东西?秦宓伸手,拂着闻柒平坦的小腹,轻轻柔柔地揉着,俯身凑近,他说,“小猫儿,莫要闹你母妃,她定会欢喜你。”
她的孩子,定也是猫儿般,狡邪又聪慧,兴许,生得像她,是个精致的女孩儿,是让人头疼的顽劣性子,他只盼着像极了她便好,不需要太倾国倾城,也不需要会指点江山,只要像她便够了。
秦宓浅浅笑了:“爷也会很喜欢你,小猫儿。”
他的小猫儿,也许……也许未能安好。
秦宓深深皱起了眉头:“闻柒,怎么办?”声音有些颤抖,还有些嘶哑,是从未有过的惶恐,“我怕极了……”
突然,床榻里的女子缓缓动了动,露出后颈,烛火下,一朵血红的花骨子,只开了半叶,周围缠缠绕绕的血丝,汇成那样妖艳的颜色。
秦宓俯身,轻轻亲吻那半开的花儿:“不怕,闻柒,怎样爷都会陪你。”
夜深,风冷,月儿微凉,树影清寒。一处院落里,四周烛火,站着黑衣劲装的男子,数百来个,皆手握兵刃一动不动,繁盛的灌木爬满了整个院落,围墙上,青葱灌木里有一堵石门。这处,便是郧西都郡的地牢。
“鏗——”
幽静时,忽然一声大响,石门应声而开,突然一缕烛火照进昏暗的石洞,将门口人影拉长,背着石门在的光,容颜映得半明半暗,白色的衣,宛若画里的人儿,那般美艳,东陵芷抬眸,痴痴相望。
一如许久许久以前,她遇上了他,一眼便沉沦,十三年了,还是逃不过这一眼相望的容颜,惊艳了岁月。
东陵芷浅浅一笑,干裂的唇角,有些许血渗出:“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她被穿了琵琶骨,钉在石墙上,褴褛的衣衫,满是脏污斑驳的血迹,一身的伤痕结痂、狰狞,如此狼狈,如此不堪,她却笑着,灰暗的眸子似乎亮了些,她看着秦宓,说,“秦宓,一直一直,我都在等你。”
秦宓缓缓走近,隔着几米距离,他淡淡督着,眸光冷冷:“我会杀你。”
东陵芷摇头:“你不会的。”她无声地反笑着,很笃定,一字一字都盯着秦宓深看,“你舍不得,你舍不得闻柒陪葬。”
东陵芷,是个精明的女子。只是,除却闻柒,秦宓厌恶世间一切精明的女子,极其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