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婳不主张告童红梅,那么童红梅很可能逃过牢狱之灾。
甚至,能不能把童婳带回江家,也要看童婳自己的意思。
“小婳,妈妈找你找了十六年,眼泪都掉了不知多少,你要孝顺一点啊。千万不要放过这个人贩子!”江世宏苦口婆心地劝。
偷人的保姆童红梅毫不客气翻了个白眼,“啊?孝顺?我养了婳婳十六年,要孝顺也该先孝顺我!”
她挽着袖口,露出一截农村劳作妇女粗黑的手臂,双手叉腰,叉着腿如木桩一样钉在院子正中央。
“我是人贩子?什么人贩子,我卖她了吗?我带她在身边当祖宗养!”
童红梅没有文化,基本上就是个半文盲。
半文盲也有自己的逻辑,面对豪门江家丝毫不见怯场。
“我一个保姆养大你们的女儿容易吗?你们不感激我,还抓我?你们有钱人就是这么忘恩负义的?”
童红梅指天划地,振振有词,唾沫横飞。
罗美兰气得倒仰,“是我让你养我女儿的?你看看你把我女儿养成什么样子了?要不是你,她明明可以在家享受顶级的教育和生活!”
“呵,顶级的教育和生活?要不是我,说不定她早就被你们搞死了呢!”童红梅大言不惭地说。
江世宏立即给了童红梅一个死亡凝视,那目光带着深深的狠戾和忌惮,让童婳的心底猛然一动,仿佛抓到了点什么。
童红梅……
虽然是那么一个粗鄙的童红梅,喜欢骂人的童红梅,在童婳死后,只有她来到她的坟前看她,一边哭一边骂。
“婳婳,你不孝啊,年纪轻轻就死了,你死了我的后半生怎么办?”
“我已经为你搭上了前半生,后半生还孤苦伶仃,没人给我养老,我被你害死了你知道吗?”
童红梅用手掌击打她的墓碑,用她撞她的墓碑,撞得头破血流。
“我早让你不要回江家,你偏不听,你以为你回去就能享受富贵吗?你这个蠢蛋!你没有那种命啊!”
童红梅是真的伤心。
每年的清明、忌日,她都到她的坟前来看她。
直到二十六年后,童红梅很老了,佝偻着腰,拄着拐扙蹒跚到她的坟前,她也骂不动了,也打不动了,有点意兴阑珊地坐在她坟前。
“明年我就不来了,走不动了。”
童红梅坐在那里,夕阳的黄光落满她一身,这个粗鄙的女人在六十岁那年第一次掉了一滴眼泪。
“婳婳,我好恨你啊,你害了我一辈子。”
……
平时,童婳对童红梅这个“母亲”是又恨又惧怕。
但想起上辈子她死后发生的那些事,童红梅似乎也没那么可恶。
童婳下意识地朝童红梅身边靠了靠。
她这个依赖性十足的动作无疑刺激到了罗美兰。
“你在干什么?童婳,你在干什么?她是偷你的保姆啊,是个罪犯!”
罗美兰忍不住咆哮,猛然上前两步,一伸手朝童婳身上推了一下。
旁边那个打扮出众、长相耀眼的女孩立即上来挽住罗美兰的手。
“妈,”她劝说,“姐姐毕竟跟那人生活了十六年,她们有母女的感情是可以理解的。你也别让姐姐太难做,在姐姐的心里,现在童红梅这个小偷保姆才是她的妈。你让警察抓她,姐姐心里肯定不舒服。”
她温温柔柔地说着话,声音娇美,众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惊艳、赞叹,溪口这个偏僻的乡村何尝见过这样的姑娘,站在那里会放光。
真正的豪门的千金,长得天仙一般,穿得高贵明艳,一举手一投足,都流露出高贵的文雅。
然而童婳认得,这人是江世宏夫妇的养女,江星柔。
她拿走了童婳本来的名字,也拿走了童婳本来的人生。
她谈吐得体,举止大方,谁能不夸她一句优秀。
只有童婳知道江星柔有多么腹黑。
前世,她在罗美兰面前装得很关心爱护她,实则暗绰绰排挤她。
她在学校里大肆宣扬童婳是被保姆偷走养大的,暗示大家她是小偷,导致她被孤立,被霸凌,最后得了抑郁症。
就像现在,她貌似宽容的两句话,却让罗美兰心梗不已。
“姐姐,你也要体谅妈妈的不容易,你是被这个保姆偷走的。妈妈当年都快急疯了,她找了你十六年,度过多少难熬的夜晚。你要是妈妈的亲女儿,实在不应该袒护这个罪犯,你这等于用针扎妈妈的心啊!”
江星柔三言两语,暗指童婳不孝顺。
童婳轻哂,这种软刀子,前世童婳就吃了不少。
她记得,在她感染瘫痪之后,江星柔就继承了江家的企业,开始执掌江氏科技。
江世宏,江星柔……这两个人。
上辈子,童婳有很多事情都想不通。
为什么自己的亲生父亲不爱自己,反而偏爱江星柔这个养女。
现在,江星柔和江世宏都在这里,童婳忽然发现两个人的面貌,眉型和鼻梁,十分肖似。
前世的谜团,等着这一世来解开。
“江先生,江太太。”童婳疏离地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