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王杨璟芳办事倒是利落,不过隔天,秦程就接了信去了工部都水清吏司报道,就被安置了一个典史的职位,属于未入流,管理各地水利相关的条陈、文件的整理、记录、归档诸般事务,都是些案头工作,相对来说应该比较容易入手。
从工部衙门出来,秦程就到靖北侯府向秦铮汇报并致谢。
见秦程脸上虽然挂着笑,却并不怎么真心欢喜,秦铮提醒道:“……将你按在此处,福王可谓用心良苦。”
秦程拱手:“是,弟弟这般,能得到个差事就知足了。”
秦铮盯着一身墨绿色暗竹叶纹天香罗锦袍,头戴上好青玉簪子的秦程,不由地皱了眉头,面色也又冷了两分,却仍旧按捺着,道:“都水清吏司掌管天下河工水利,不可谓不重,却也需懂得水利河工之人方能担任。你从未接触过河工水利,两眼一片茫然不成,自然要慢慢学起来。福王让你在典史上,就是让你多接触河工水利的条陈、折子、典籍,待到明白晓事了,再去河工上也才能担当起来。”
天下河工水利自然是极重的,动辄就是十万数十万的银两调动花费,自然也是动辄关系一方数万百姓安危的。秦铮提醒秦程的意思,是学好了河工水利,就能造福一方,流芳百世。秦程听到这话想到的却首先是那数万数十万的白花花银子,早就听说要管河工的都发财,秦程的眼睛立时就亮了,眼光热切地看着秦铮,郑重拱手深施一礼:“弟弟愚钝,未能明白福王一片苦心,得亏大哥点醒。大哥且放心,弟弟必将安心办差,用心学着……必不会辜负福王和大哥的提携。”
秦铮看不得他这一脸谄媚,冷着脸淡淡道:“你明白就好,上心学好了,有能耐不怕没处伸张。还没回家吧?赶紧回去,跟父亲回禀一声去吧。”
秦程告辞不提,秦铮自己在前头外书房里坐了一回,才起身缓缓往后院走去。
这事暂时个告一段落,秦铮每日去上朝后,再去衙门点卯,难得闲暇,偶尔回来的早,就会去后园子的湖上指点一下孩子们的冰戏冰球训练。
邱晨则带着阿满继续准备过年诸般事务。
阿满还独自承担了白石桥宅子的修缮、清理,连着跑了两趟,在二十三祭灶这一天前收拾利落了。
二十三是祭灶日,也是祭祀日,按例要请祖先祭奠的。
中元节的时候,阿福阿满见过了祖父,却并没有相认,也不知道父亲在世的消息,自然一大早就去白石桥请灵位祭祀。
秦铮则带了昀哥儿在靖北侯府祭完灶后,就赶去国公府那边的宗祠祭祀。吃过晌午饭,临近申时才转回来。
二十四是打扫除尘的日子,虽然府中各处已经清理过了,这一日也照旧要上梁擦一擦,再扫一扫屋角、橱柜后边的隐蔽处,全了礼。
同样的,二十四还是诵经祈福日,早就请好的佛道两班一大早就到了府里,就在前院的大院子铺陈开来,各自吟诵经文,祷念祈求祝福。刚进京那一年,邱晨对这种僧道同在的场面感觉很诡异很新鲜,奈何那一年生昀哥儿正在坐月子,直到第二年才看到……那场面,只能说是诡异的平衡,看过也就罢了,不再新鲜好奇了。
依着邱晨的意见,与其花这许多钱请僧道念经祈福,还不如多周济些粮米衣裳给那些苦寒之人呢。不过是迎合风俗惯例,不想弄个特立独行招人耳目罢了。
前院有如许众多的僧道念经祈福,家里的丫头婆子们似乎都小心了许多,放轻了走路的脚步,压低了说话的声音……似乎怕一不小心就招惹了佛祖神仙的怪罪一般。
邱晨照旧处理完家务,就带人去各处看清扫结果。走了一圈子,略略指点了几处帐幔物件的布置,就转回来,去沐恩院略略歇息片刻,就重新洗梳了,又寻衣裳更换下身上穿的家常衣裙。
前一天,接了廖文清和云济琛的消息,他们二人二十三进京,二十四日过来聚一聚。也正因为他们二人过来,今儿西苑元日冰戏预演,过半晌阿福还有一场比赛,秦铮带着阿福阿满昀哥儿还有成子一起去了,只剩下邱晨一个人在家里,守着三个小的。
提及廖文清和云济琛,就不由人不想起从前,三人在安阳城,不时就能聚在一起谈论商议,不说廖文清那时的心思,三人真真是最好的生意伙伴,也是颇为投契的朋友。除了生意,很多时候不过是随意聊天谈笑,没有人顾虑男女之别,也没有人在乎贫富贵贱,嬉笑怒骂,喝酒听曲,何等畅快欢喜……只可惜,那般时光一去不回返。哪怕是她没嫁给秦铮,没嫁进京城来,自从廖文清的母亲高氏病故,她们三个人也已经没办法再畅快淋漓地谈天说地,风声笑语了!
历经两世,回忆往昔,止不住暗暗怅惘叹息,人生说慢也很快,悠忽几十年,欢喜坎坷都难免,每每回忆,却总觉得那快乐轻松地时光过得特别快,恍惚间一闪而逝,再也无处找寻了。
将身上惯例穿的家常靛青衣裳换了去,邱晨站在衣橱前,半天没有动作,月桂在旁边笑着提醒:“夫人,这一件刚做的青妆花过肩凤罗褙子,是夫人爱的青色,搭配一条十六幅石榴裙,又庄重又好看。”
前朝律例,庶人、农人、商人皆不可着罗。本朝虽不再明文严律,但如妆花过肩凤罗这样的衣裳,仍旧不是一般人能够穿着的,一般都是命妇方能穿用。穿这一身衣裳去见老友做什么?可以显摆,还是刻意疏远招人嫌去?
月桂这丫头虽性子温软,却仍旧有些虑事不周全啊!
邱晨摇摇头,抬手指了指一件藕色湖缎精绣几枝枇杷黄鹂的收腰侧开叉长褙子,下边配了一条松绿银丝绣莲花纹的百褶曳地长裙,发髻上也仅仅攒了一枝翠叶累金步摇和那一朵油黄蜜蜡芙蓉簪子,雅致清丽。月桂和含光伺候着邱晨梳理好了,月桂微微俯身看着镜子中的影像,满脸笑意道:“哎呀,这么看着,夫人就跟我初见时一样,这几年,竟是一点儿没见老呐!”
昀哥儿小时候,邱晨初到京城,要照管庄子作坊,要亲自带孩子喂奶,还要操心结交往来应酬,又挂念出征在外的秦铮,月子虽然调养的好,却一直没见胖,出了月子反而比生产前更清减了些。这回生三胞胎却不同,因为生产前后着实危险,闯过来之后,秦铮和孩子们,上上下下,没有不上心她的身体调养的,吃喝不说,还有穆老头儿日日盯着调补,又不用她亲自带孩子,外头的庄子、作坊也都早已经理顺,不用操心太多,是以,两个月的月子做完,邱晨终归是略略丰腴了些,气色也调养回来,肌肤细腻白皙,眸子黑湛湛,嘴唇红润润,头发乌鸦鸦闪着暗光……整个人的气色真是补足了,相比起当初在安阳时的操劳奔波来,神情恬淡气度安然,人看起来自然年轻。
目光微动,邱晨盈盈一笑,“你这丫头也学会奉承了。不过,这会儿说吉祥话还早,说再多也没红封!”
过年发赏钱、红封的时候,下人、伙计们往往会说些吉祥话讨好主子或者东家,说的高兴了,往往会加厚赏。是以,邱晨才这么说。
含光幸灾乐祸地笑:“让你嘴甜!”
月桂也笑:“我嘴最笨,夫人是知道的,哪里会说什么奉承话,不过是大白话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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