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理了装束,刚刚欢畅淋漓畅意无比的众人,再次回复成优雅高贵的高门贵女。
大家伙儿凑在一处,又喝了杯茶,略略说了会儿话,就依依不舍地告辞归去。
临行前,众人又约好了再聚之期,就定在大半个月后的腊月中。届时,梅花要开了,正好可以赏梅。
送走了大多数人,连王静姝也挽着宋兮儿告辞离开了。赵玉真扶着宜萱早一步回了紫腾轩,邱晨转回玉兰阁,偌大的玉兰阁里,唐兰芷一个人坐在窗前的软榻上,依着一只大靠枕,目光湛湛地看着窗外的一大片素白世界,看上去有些出神。
刚刚,邱晨注意到的,唐兰芷只是少少喝了几盅荔枝酒,并没有喝多,却自称酒力不支,让人扶了下去。这会儿看这情形,唐兰芷更像是有什么心事。
摒退一干伺候之人,邱晨缓缓迈动步子,脚步轻盈地走近唐兰芷。离她还有两三步之处,唐兰芷方才缓缓转回头来,抬着眼睛朝邱晨看过来,然后,满眼茫然无助地叫:“海棠姨!”
两人在安阳初识,唐兰芷还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纯真烂漫,活泼无忧,笑容明丽如春天的阳光一般,也是这样软软地叫她‘海棠姨’!
只是,那个时候的唐兰芷无忧无虑,两眼清澈见底,没有半点儿杂质;不像如今,她的容颜未改,只是眼神却早已经不复最初的透澈纯净,茫然无助的表面下,深沉的看不透。
邱晨眨了眨眼睛,伸手扶住唐兰芷的手臂,就势挨着她坐了,柔声问道:“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又这般称呼起来?”
自从来唐兰芷选为福王妃,邱晨就主动改了称呼。唐兰芷推托几回,也顺势改称邱晨为姐姐。更正式的场合就称呼‘郡主’或‘夫人’了,‘海棠姨’这个称呼早就尘封进了记忆。
唐兰芷看着邱晨,表情透着淡淡的无奈和哀戚,未语先叹息了一声,转开目光,再次看向窗外,叹息道:“兰芷心里,你一直是跟母亲一样的姨姨……”
邱晨微微一笑,握了握唐兰芷的手,没有辩驳一句,只静静地等着,等着唐兰芷接下来要说的。
果然,唐兰芷看着窗外又出神片刻,就再次开口道:“海棠姨,你也一定猜到,祖父母让兰溪回京必有所图吧?!”
邱晨猜测到唐兰芷留下来一定有话要说,她也猜测了唐兰芷要说的内容,可能是说服她跟靖北候转而支持福王;或者,至少寻求她的一些支持……却独独没想到,唐兰芷留下来,居然是要跟她这个外人说唐家的筹划。
唐家筹划,涉及到唐家未来的命运、富贵,自然也涉及唐家女儿唐兰芷,照理说,这是‘家事’,或者‘家丑’,应该是不足为外人道的。邱晨惊讶的同时,不由猜想,唐兰芷跟她一个外人说起唐家家事,目的又是什么?嫁入皇家,称为福王妃已近三年,邱晨可不认为唐兰芷跟她说这些,真的是找个人说说心里话。
邱晨没有掩饰脸上的惊讶,道:“辽地如今虽已不是边地,但毕竟苦寒,远没有京城繁华,也没有京城勋贵如云,兰溪已经到了寻亲的年纪,你祖父母接她回来,想必是为了给她寻一门合适的亲事吧!”
这个理由很自然,也是唐家对外宣称的说法。就邱晨猜测,唐家接回这个美貌的庶出女儿来确实是为了给她说亲,至于说亲的目标,可就大有不同了。
唐兰芷看着邱晨的眼睛,缓缓地笑了:“海棠姨还是那么聪敏!”
邱晨眨眨眼,也笑起来。
榻几上摆着一个八宝攒盒,里边八个格子里分别盛了桃脯、杏干、蜜枣和各式干果,邱晨从榻几抽斗里拿出几个小巧的罗汉竹茶叶罐儿来,打开来,里边却是炒熟的芝麻、松子仁儿,还有一罐磨好的茶粉。
取了两只茶盏,邱晨拿银挑子挑了熟芝麻、松子仁儿、瓜子仁儿、杏仁儿、葡萄干碎和各色果脯碎,林林总总十余种,又挑了一匙茶粉,然后用细长柄的银匙子搅拌着,缓缓冲进沸水,很快,混着各色果香茶香的味道四散弥漫开来,沁人心脾。
“海棠姨什么时候开始喝八宝茶了?我记得你一直喝清茶的!”唐兰芷微笑着接过一盏茶,我这银匙子缓缓搅着,三搅两搅,一句话说完,她也将银匙子从茶盏中提起,茶盏中浮着的一层茶末果碎儿,居然形成了一副画,山峦叠嶂,圆月如玉盘,洒下一片皎皎月华。
邱晨笑着摇头:“我身子几次受损,早就不敢喝茶了,之前一直喝汤水代茶,前些日子突然见到这种八宝茶,觉得意趣盎然,喝不喝的不说,至少香气浓郁……刚刚学着冲茶罢了,跟王妃的手艺自然是没法比的。”
说着,邱晨将她搅得完全没有画面可言的茶盏撂下,转而捏了两粒榧子慢慢地剥起壳儿。
唐兰芷也不说什么,端了茶,看着水面上的茶末、果碎儿慢慢吸了水沉下去,画面消失,这才抬起眼睛,看向邱晨道:“我知道郡主夫妻缱绻,鹣鲽情深,靖北候对郡主情有独钟,爱重至极,郡主从来不用考虑争宠,不用防备不知那个阴暗角落里隐藏的獠牙利爪,随时可能窜出来咬你一口,挠你一爪子……可郡主是否想过,总有些人有些事情,哪怕靖北候也无法拒绝?”
邱晨微微惊讶起来,回视着唐兰芷道:“恕我愚钝,不明白福王妃的意思。”
唐兰芷看着邱晨笑着摇头:“我说了,郡主一贯聪敏,怎么可能不明白?只不过是郡主不愿意想明白罢了!”
她这般说,邱晨反而笑起来:“福王妃刚刚那一番话,听着好像是哪个身居高位之人想着给侯爷身边添人……不说侯爷怎样应对,只说侯爷有妻有子,儿女成行,再纳妾,即使生子也不过是庶子,既不能承爵,也不能继承家业,没见过世面的或者贪图富贵的也还罢了,身居高位之人,又怎么会特特地费心费力地给侯爷纳妾?难道就是为了给我们夫妻添堵?”
唐兰芷眼中闪过一抹愕然,随即笑起来,掩住眼中一闪而没的羡慕和嫉妒,笑看着邱晨道:“我就说,郡主聪敏!”
邱晨笑笑,将一颗榧子送进嘴里慢慢嚼着,“王妃过奖了!”
“郡主还是那么谦逊!”唐兰芷笑笑,接着道,“我今儿之所以过来,为的就是跟郡主提个醒儿,想给靖北候纳妾的人大有人在,而且,无不是出身贵门,才貌俱佳的女子!”
邱晨看着唐兰芷,心思飞转着,看唐兰芷这般说,倒不像是无中生有信口雌黄。只不过,她实在想不出,什么人要给秦铮操心纳妾?
正揣测思量着,就听唐兰芷又缓缓地说出一句话来:“或许,那些人想的不只是给靖北候纳妾……”
不是纳妾,那就是歌伎舞姬?或者添个美人、通房?
看着邱晨还是有些懵懂,或者说还有些无动于衷,唐兰芷终于道:“若是,郡主不再是靖北候妻子,那么……”
不再是靖北候的妻子?哪怕冷静如邱晨也被这个问题惊得愣住!
邱晨之前想的是哪怕她不在了,已经有了昀儿和敞儿、亮儿三个儿子,秦铮再娶妻生子,继室的儿子也失了嫡长的身份,失去了继承的可能。不管是爵位还是家业。
可她却从没想过,她还在,却不再是靖北候的妻子……
现代,结为夫妻并不能肯定相伴终生白头偕老,一路攀高的离婚率显示着,现代社会离婚已经成为很普遍的事情,离婚不再稀罕,离两次婚三次婚的也大有人在。
可是这个时代不同,社会伦理道德约束着人的行为,哪怕是不喜欢妻子,大可纳妾、纳通房丫头,有钱的还可以养歌伎舞姬戏子种种,也大可以光明正大地出入青楼歌肆,寻欢买醉……休妻、和离这些终结夫妻关系的事情,却极少有人会做。一年甚至几年也不见得出一桩。
秦铮对她一直包容、爱护、体贴,对孩子们,包括非亲生的阿福阿满都爱护有加,悉心教导照料……邱晨自己这些年,也已经挣下偌大的身价,不说富可敌国,至少几十万两的家资是有了。又有了皇上封授的郡主名位……就连这个时代最讲究的子嗣,她嫁给秦铮后也生了三子一女……种种的种种,邱晨都觉得自己跟秦铮就会这么相依相伴,相互扶持地走下去,白头偕老。从来没有想过,她有一天会被失去秦铮,失去眼下的幸福婚姻和喜乐生活……
唐兰芷提及的可能,犹如寒冬腊月给她兜头泼了一瓢冰水,激灵灵一个寒战之后,则是控制不住地从骨子深处蔓延出来的寒意……
她的幸福生活可能失去么?她可能被秦铮休弃或者和离么?
邱晨扪心自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