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书尸

p;  戴越突然就这样生起自己的气来，猛地站起身拉起哭得一塌糊涂的谭戈，把她扔到店外：“你先自己在这里平复下心情，我再跟老李说两句。”

    “情况就是这样。”戴越大致描述完谭戈的问题，“我也知道她这情况跟我当年找阿册的时候不太一样，但也许是职业病吧，我就是没办法看她绝望的表情，所以才带她来找你试试。”

    老李没说话，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事。

    “再加上……再加上其实我自己有时候也希望她那并不是幻觉，而是真实的情况。我想要相信她，”戴越沉默了几秒，“创伤后心理障碍不该持续这么长……我甚至设想过，也许她真的是没有病的，只是我们拒绝去相信她。”

    “不是‘我们’，是你一个人。”老李幽幽地开口，“我没觉得她的情况跟你找阿册的时候不一样，都是找人，只要找出个结果来，就知道是不是幻觉了。”

    “老李，这女孩的父母都不在了。在她八岁的时候，她妈妈被她爸爸当着她的面实施家暴致死，最后她爸爸却竟然因为军人背景免受制裁。然后没过几年她爸爸就死于酗酒过度……她的哥哥一边念着大学一边当她唯一的监护人，最终却又因为天灾离开了她。你明白吗，这就是她可怕的人生。”戴越喃喃道，“经验告诉我，她这样的情况很难完全恢复正常，也许很多阴影会是一辈子的……我甚至不知道今天给她希望带她来了你这里，对她来说究竟会是转机还是落井下石。”

    “先找人吧。”老李摩挲着手里的名片，“给我一个星期时间。”

    “戴医生，我刚刚想明白了一个问题，这个老李开的店，本来就叫‘未免书尸’。”

    返程的路上，谭戈的情绪似乎缓和了很多，开始主动跟戴越开起了玩笑：“因为他这里摆的书，都是死的，卖不出去的。他的店名其实还可以叫做‘死书公墓’。”

    戴越的心情却很沉重，但也回应了她几句：“老李本来就不卖书。把客厅装修成古董书店是他的个人爱好，那些书全是定制摆设。他的卧室里有块牌匾，上面还真写的是‘死书公墓’。”

    “真的假的？”谭戈惊讶得瞪大了双眼，“那我跟他多有默契啊。”

    “嗯。”

    谭戈见戴越兴致寥寥，也就收起了夸张的表情，若有所思地望向窗外：“我倒觉得这个老李的书未必是摆设，下次来我要好好研究下。”

    谭戈沉默半晌没有回答，一开口却是自己岔开了话题：“他说的阿册是我的一个学弟，原本跟我一起研究医学心理学，算是天才型的学生了。硕博连读的时候却跑去兼修什么细胞啊基因之类的，博士还没毕业就被一个很牛的研究所给收了。五年前他突然失联，所有人都不知道他的下落，最后也是托老李找到的。”

    “比起什么阿册，我倒是更好奇民间怎么会有传说中的征信社，还有，像老李这么神秘又有本事的人物你是怎么认识的。”

    戴越没有马上回答，像是在犹豫什么事。过了许久，才缓缓说道：“在你还是我手里的病患的时候，你不是一直嚷嚷着要找哥哥么。那时我刚认识阿册不久，有一次喝酒无意中说起了你找哥哥的事，他就给了我这里的地址，叫我有需要的话可以来这里求助。”戴越顿了顿，“但我当时没想过真的要来，因为我觉得如果我来了，就说明我相信了一个精神障碍病患的荒谬臆想，这样显得我既不专业又可笑。”

    “所以你从来没有相信过我。”谭戈的表情倒是完全没有意外。

    “我相信过。”戴越深吸了一口气，“你可能不知道……我那时已经不大正常了，也许比你当时还要不正常……我背着你独自来过这里，当时这里的主人还不是老李，而是另外一个叫做李里的女孩子，也许是老李的女儿……但我最终没勇气告诉她我要来帮我的病人寻找一个也许早已经死掉的人。所以我很怂地，又自己回去了。后面再来的时候，就是找阿册的那次了。”

    戴越说完后，就开始默默地等待谭戈的反应。但过了很久都没听到回话，于是他忍不住侧过脸来看她，却看到她倚在车窗上睡着了。

    戴越回过头，机械地开着车，嘴里继续自言自语似的喃喃：“你可能不会知道，我花了差不多两年的时间戒掉你，那两年里，我几乎每天都觉得非常羞耻，自己竟然会对一个未成年的病患产生微妙情愫。”

    戴越又看了谭戈一眼。她呼吸均匀，眼皮纹丝不动，显然是真的熟睡过去了。

    “可笑的是你对我只是移情，我不过是你哥哥的替代品，你一旦好起来就会离开我。而明知如此的我还是对这种感觉上瘾了。”戴越的声音越来越小，“我担心自己会不能自拔所以才选择了出国，出国后只要一想起跟你相关的事，就去洗冷水澡或者冬泳……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有多希望你早点康复，分开后我就有多盼着你根本没有痊愈。你也觉得我变态吧，后来我就再也不想干临床了。”

    天边已有晚霞。余晖烧得戴越一脸通红，可他觉得他的今天才刚开始。

    而在未免书尸的大堂里，老李的脸上也跳跃着绚烂的光彩，在手里那张写有谭戈姓名的小纸片上映出一片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