禄存顺着已经支离破碎的楼梯向上走去。
踏上最后一阶,眼前便出现了已经颓败坍塌了的宫殿。禄存走进宫殿大门,看见李沐恩和李桑正站在王座前。
“我不知道。”他看见李桑正在流着泪摇头,“姐,我不知道我这是怎么了。明明我是第一次来这里,为什么看到这里的景象,我会觉得如此熟悉,又如此难过?”
朱色的宫墙,庄严的王座,流泪的少年,这些事物出现在同一个场景里,竟然和禄存记忆中的某个场景重叠了起来。
这种熟悉又难过的感觉,难道仅仅是自己的错觉吗?
禄存失神的时候,李沐恩和李桑回头看见了他。李桑转过身来,背对王座,面向禄存,同样感觉到了一种奇异的熟悉感。
这样的场景仿佛在数百年前发生过。
李沐恩看到李桑和禄存久久对视,眼神中满是复杂的情感。
一个不祥的预感出现在她的脑海。
这两个人,难不成在前世就认识?
难道李桑的前世就是禄存曾经喜欢的那个女人?那么她最疼爱的亲弟弟岂不成了她的情敌?
正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远处隐隐传来了声响。透过已经坍塌的墙壁,李沐恩看见遮天蔽日的黄沙正缓缓向这边涌来。
危难关头,还是禄存反应快:“是沙尘暴,快跑!”
李沐恩有些慌了手脚,禄存冲上前来,拉着她和李桑向外跑去。
“不想死在这里就赶紧跑!等一下就来不及了,会被活活埋进沙子里!”禄存高喊,“往车里跑,开车全速错开风暴的运行轨迹就有生还的可能!”
幸亏李沐恩和李桑回神够快,三人立刻向越野车跑去。
即将跑到车子跟前的时候,他们遇到了同样匆忙跑来的天同一行。五个人在这时候展现出了惊人的默契,陈思达和天同一起把小胡扔进车子后座,几乎是同时,李桑钻进了驾驶座,发动了车子。
另一辆车上,李沐恩也很快踩下油门。越野车发出了响亮的轰鸣声,车轮飞溅起许多沙子才冲了出去。
“向那边开!”禄存冷静地指出了方向,“试试看能不能冲出去!”
李沐恩立刻猛打方向盘,一脚把油门踩到了底。
李桑心领神会,立刻紧跟在李沐恩的后面。
李沐恩努力保持镇定,但颤抖的双手已经出卖了她。她很怕,那是当人直面死亡时无法避免的恐惧。
恐惧蔓延到她全身,哪怕她咬紧牙关,牙齿还是不住地打战。
风沙移动的实际速度比看起来更快。身后已经有灰蒙蒙的一片压过来了,天空被分割成了两半,一半湛蓝,一半昏黄。灰色强行挤占着蓝色,四周的空间转眼间被沙尘一口吞噬。
只有太阳还在挣扎,在昏黑的天空中忽明忽暗,最终被完全掩盖。周遭天昏地暗,飞沙走石,天地间陡然昏暗。
连挡风玻璃也被黄沙掩盖住了。
李沐恩惊出一身冷汗,手脚几乎要脱力。完了,逃不掉了,她也好,禄存也好,身后那辆车上的四个人也好,大家都逃不掉了。
“别怕。有我在,没事的。”一片昏暗之中,禄存开了口,“我不会让你死在这里。”
哪怕知道这只是安慰人的话,李沐恩还是没来由地觉得安心。
骇人的沙尘暴还在铺天盖地地撕扯着黑暗中的一切。砂砾拍打在车身和车窗上,发出“啪啪”的声响。巨大的阻力突然出现,推搡着越野车不肯让它继续向前。
一股暗流涌来,直直地撞向了车身。车子突然一抖,吓得李沐恩尖叫出声,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别怕!睁开眼!”
禄存这么喊着,抬起了自己的手。
李沐恩的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你想干什么?”
禄存向她笑了笑:“带你出去。”
他的嘴唇微微翕动,口中念念有词,似乎是在念某种咒语。
“破!”
禄存大喝一声,面前的重重沙影竟然真的被炸开一道缝隙,露出些许光芒。
李沐恩还来不及高兴,割不断也砍不破的黄沙便再次弥漫而来。
禄存突然咳嗽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李沐恩一怔,立刻想起禄存之前曾对自己说过,这里被布下了封印,法力在这里统统都会失效。
如果强行施咒,就会是他现在这个下场。
疼痛在心肺中弥漫开来,禄存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胸口,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
“你没事吧?”
禄存对李沐恩的问候置若罔闻。他又抬起了自己的手,再次大喝一声:“破!”
这次的效果更是微乎其微。风沙只是敷衍地涌动一番,随即又扑到了他们的面前。
车子终于扛不住风沙的进攻,车轮在空转几圈后彻底停了下来。
而禄存嘴角的鲜血更多了。
禄存还想再试:“破—”
话未落音,禄存的胳膊就被李沐恩打了下去:“你疯了?不要命了?!”
“不然呢?”
禄存转过脸来看着李沐恩。虽然他极力想挤出温柔的笑容,可疼痛还是让他的表情变了形。
“难道你要我眼睁睁地看着你死在这里吗?那还不如搏一搏,兴许还有一线生机。”
“那你就要自己去送死吗?”李沐恩呜咽不止,“你丢下我一个,让我怎么办?”
“你会逃出去的,就算搭上我这条命,我也会把你们都送出去。”
他的嘴角还流着血,笑容凄惨。
“早知道是这个结局……李沐恩,我很后悔。如果早知道是这个结局,我绝不会为了那些无聊的事迷茫。我爱你,就应该紧紧抱住你,绝不把手松开。”
到了这个时候,有些话再不说出口,就永远没有机会说了。
“一开始,我觉得你很烦。”禄存轻笑,疼痛已经让他的声音变得虚弱,“你实在太难被搞定了,鬼点子多,身上还带着那个烦人的铃铛……那时候我就在想,我可能永远都没办法和你和平共处。
“可是后来,连我自己也弄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目光总在不自觉地追随你。我也说不清到底是在何时何地,看见你哪副模样,听到你说哪句话,就爱上了你。目光和心跳都是随你而动。那时候我在想,难不成我爱上了一个凡人?听起来真可笑,神明分明是没有情感的。
“但当你在沼泽遇难的时候,我就发现这份感情不是错觉。看见你身处险境,我居然那样紧张。那是我第一次感到‘恐惧’—李沐恩,我害怕失去你。
“我想为你做很多很多的事。我打探了你的家庭,你的工作,你的一切一切。当我得知那支簪子对你意义非凡的时候,我高兴坏了—沐恩,我很幼稚,我想在你面前立功,我想让你对我刮目相看,我想让你爱上我。
“可是当你戴上那支簪子,我却发现你和我记忆深处的一个女人那么相似。这个时候,紫微来到了我的面前,把我的记忆还给了我—我果然曾经深爱过那个女人。沐恩,我很害怕,我怕我会让五百年前的悲剧重演,也害怕你知道这件事之后会觉得我只是把你当成她的替代品—可是沐恩,我真的想不起她。我拼命回忆,却连她的样貌都想不起来。我爱你,只因为你是你。”
“别说了。”李沐恩早已泣不成声,“你在流血,别再说话了。”
“我不后悔为你豁出这条性命。沐恩,我只后悔自己之前没有拥抱你、亲吻你。再亲口告诉你一句,我爱你。正因为我这么爱你,所以你一定要活下去—沐恩,不要哭,向前看,继续开,一定要逃出去!你身上有那么多的福运,一定可以平安无事的!”
他再次张开臂膀,神情是那样决然。
“别看我,看着你身后要带出去的人,看着前面逃生的路,别看我!”
李沐恩回头望了一眼。李桑驾驶的那辆红色越野车也被风沙逼停了,就停在他们身后的不远处。
“无论你身边发生了什么,都不要回头。沐恩,记住,别回头!”
禄存咬着牙,准备拼尽全力再试最后一次。
“破—”
这个字还没说出口,李沐恩便扑了过来,用胳膊环住他的脖颈,落下一吻。
禄存听见她的声音轻轻响起。
“身后是你,我怎么可能忍住不回头?”
她有些瘦弱的身体发出光来,笼罩住了两人。
禄存感觉到自己身上的伤痛竟在飞速愈合。李沐恩吻了他,也把自己身上多余的福运交还给了他。
与此同时,脑海中那些模糊的记忆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放心吧。”和明月分别时的场景又在脑海中浮现出来,“我不会输给见不到你的时光。”
这一次,他看清了明月的脸庞。
那样熟悉的眼睛,那样熟悉的鼻子,那样熟悉的嘴巴,那样熟悉的一张脸。
竟然是李沐恩的模样。
失去的记忆终于全部回来了。
当年的禄存被紫微判罚在福德宫禁足一年,不得外出。
在这一年里,他只能面对一面空空如也的墙壁,独自思过。
“我等你回来。”
和她分别时,她对自己这样说。想到这里,禄存不由得扬起嘴角,微笑起来。
只要熬过这一年,自己就能重新见到她,拥抱她,亲吻她,对她说自己有多爱她。
因为有这个念头,寂寞和孤独也就没那么难熬了。
禄存在墙上画起了“正”字,一日一笔,一天一画。他用力来回描着每一个笔画,仿佛这样时间就可以过得快一点。
等到第三百六十五道横线画完,禄存松了口气。
自己终于能够见到她了。原来她说得没错—爱不仅仅是从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里诞生的,更多的时候,它会在无法见面的时光里萌芽。
每当见不到你,每当想起你,我总会更加爱你。
可当他满怀期待地回到人间,却四处都找不到明月。
他的明月已经死了。
她是被活活烧死的。那些人唯恐熊熊烈火烧不死“妖女”,便让大火燃烧了数天,直至她变成灰烬。
到头来,竟连尸骨都没能留下。
禄存踏上那片黑白灰烬,从里面捡出一个铃铛。
为了让明月随时随地都能找到他,他特意在铃铛里注入了自己的法力。因为这个,这个铃铛才从大火中幸存了下来。
禄存看到铃铛上沾染了些许深褐色。那是明月的血,溅到铃铛上,又被烈火炙干的血渍。
“下次见面,你就可以用它来召唤我了。”
他曾对明月说过这样的话。
禄存的手指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眼泪也不受控制地流出眼眶。最可怕的还是胸口,那里忽然变得无比剧痛,让人痛不欲生。
在那一瞬间,禄存明白了什么叫作愤怒、痛苦、绝望和憎恨。
他把那个铃铛妥帖地收藏起来,想要离开,可是脚步却不听自己的使唤。
他浑身发着颤,脚步虚浮,踉踉跄跄,几欲栽倒。
铃铛随着他的脚步发出了轻微的响动。
“丁零—丁零—”
一步一响,一步一想。
每一声铃音都会让他想起她的音容笑貌。
禄存突然跪倒在地,发出撕心裂肺的嘶吼。
他所遭受的痛苦,绝对要加倍奉还。
烧死“妖女”之后,旱情并未减轻。
须弥原本就地处荒漠,常年缺水。这一年来,更是莫名其妙就受了灾。先是发了一场洪涝,然后又是近一年不曾降雨,整个须弥民不聊生。
日轮皱紧了眉头,正在朝堂上和诸位大臣商量对策,沉重的宫殿大门却“砰”的一声被炸开,一个男人从门外缓缓走了进来。
这里是戒备森严的皇宫,眼前这个男子却如入无人之境。
朝堂上一片死寂,随即响起了窃窃的议论声。大家都想知道,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是何许人物。
日轮心里也有同样的疑虑:“堂下何人?见到朕为何不跪?”
“我乃福德宫主人,福运神禄存。”禄存冷笑着自报完家门,反问道,“区区凡人,见到神明,为何不跪?”
他是来寻仇的。仇恨遮蔽了他的内心,让他忘却了一个神明应有的理智。
听到禄存的回答,日轮自然不信:“一派胡言!侍卫,把这个狂徒拿下!”
御前侍卫闻言而动,提着刀剑向禄存汹汹而来。
禄存又冷笑一声,微微抬手,那些侍卫还没来得及近他的身便凭空飞了出去。
“我原以为你只是年纪小,不知礼数。可现在看来,你根本就是愚不可及。有你这么一个愚昧君主,须弥如何能够历经千秋万岁?”
日轮心说不好,眼前的这个人果真不是善茬。可他到底是一国之君,胆识总比常人要强一些。哪怕双腿有些发软,他仍然壮着胆子佯装淡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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