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爷呀!原来大郎他婆姨不是哑巴,不说话是怕咱们知道是个鞑子女人!”
屯长揪住祝福连衣领厉声喝道:“快说这鞑子细作在说什么!”
祝福连面无表情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慢慢抬起手来。
粗粝五指一点点掰开屯长的手,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的吐出口:
“我婆姨说,她虽是外族,却没做过半分伤天害理的事情。
自从嫁了我便是汉家的媳妇,一心一意在汉家过日子。
操持家务孝敬爹娘,只可惜没给我养个男娃接续香火。
嘱托我好生照看花儿,这辈子她对不住我,下辈子愿投生汉家,再做我的婆姨白头到老。”
那女人见丈夫把自己的话传述清楚了,点点头抹去脸上冰冷的泪水。
埋首狠狠亲了几口女儿的小脸,恋恋不舍的朝祝福连贪看了几眼,决然撒手跳起来回身扑向一个兵卒。
她力气大的惊人,一手扣住惊慌挣扎的兵卒一手夺下他手中快刀来。
回手往自己的脖颈上用力一抹,顿时便是一片血雨飞溅。
热血飚出,喷洒在那土墙白地的厚厚积雪上,冒着热气闪得众人眼中满是腥红遍布。
“阿木娜!”祝福连随着那道血箭痛彻心扉,握拳仰天嘶吼。
明知道妻子说了那番话就是离别,明知道这一天终究会要到来。
心存侥幸的两个相爱之人啊,一个化做哑巴,一个辞了军功,回到家乡谨小慎微活着。
乱世人贱求生艰难,只求像两只羔羊在草窝相依相伴,便是快活了。
呼号寒风越发的凛冽入骨,鹅毛般的大雪落在祝家堡乡民的头肩上,不知不觉已经积了惨白一层。
祝婆子已经晕死在冰冷的雪地上,小女娃赤着脚爬在母亲尸身上哭嚎,任涕泪横流的阿爷如何哄抱也不放手。
戊连城的每个人都是恨毒了烧杀劫掠的鞑子的。
祝家堡紧挨边塞久受异族侵害,谁家没有与鞑虏厮杀过的儿郎,哪户没有丧亲之仇。
可看着地上身躯渐渐冷硬的鞑子女人祝肖氏,看着哭得声嘶力竭的梨花儿。
看着眼角流出两行血泪的祝家大郎,堡子里的众人都默默的撇开了头。
祝老瘸子颤颤巍巍向前走了两步,朝屯长低头拱手:
“祝家大郎私娶异族的确有罪,可这女人自到我们祝家堡数年一直本分老实。
也不曾抛头露脸,应是没有做过什么通敌谍报的事。
现下她已经自家了断,祝家本有四个娃子。
两个战中送了性命,一个下落不明,就只剩下大郎了。
又没有男孙留下,不过一个几岁的小女娃,成不了什么气候。
您便开恩饶了祝老沙一家子吧。”
四邻也哀声求道:“屯长,鞑女已死,便饶了大郎罢。”
这些乡民堡丁多是远亲近戚,与屯长也都相熟,这般哀声求告起来,屯长也有些犯踌躇。
沉思了一阵,招了一个兵丁过来吩咐:
“你快马赶去兵营校尉驻地,便说不过是个落单的鞑子平民,已自行了断。
有堡丁堡长作证,并不曾私通敌寇,问可否网开一面只究首犯?”
这意思便是只拿祝大郎一人问罪,不涉其全家。
那兵丁扬鞭打马踏着雪飞一般的去了。
祝大郎眼里满是血丝,却恭恭敬敬的向屯长行了一个军中礼仪,低哑着声音请求:
“蒙上官垂怜,草民愿意领罪,只是可否容我收敛了妻子尸骨?”
屯长点了点头,挥手示意兵丁将他松了,自己冷着脸走到一边佯装看那房头被厚雪压得披离的茅檐。
祝福连踏着雪一步步走到妻子身旁,地上的积血已经冷凝成一大滩红冰。
他弯下身小心翼翼的将遮在妻子脸上散乱的头发拨拢整齐,用袄袖仔细擦去面上血迹,露出青白的遗容来。
祝老沙一手抱着哭得抽噎的孙女儿,曳着脚步走入家门,拖出一领半新的草席来,哆哆嗦嗦的铺在地上。
乡邻们静静的看着祝福连将妻子僵硬的身体抱到草席上放好。
脱下身上的旧袄盖住遗体半身,自己只穿着补丁重重的短衫,在这寒风冷雪里却浑然不觉。
“儿啊,这可如何是好啊?”
祝老沙浑浊老眼含着泪水,拉扯儿子臂膀,待要进房去与他拿衣裳。
祝福连轻轻的止住父亲,低声道:
“儿子不孝,牵连爹娘妻儿,求爹娘好生抚养花儿,今生不能尽孝,来世当牛做马,再来还报生养之恩”
祝老沙抬起破旧袄袖擦拭通红的老眼摇头叹气:
“娃呀,还说这些作甚,屯长垂怜使了军士往校尉处与你说情,格外开恩也未可知。”
话音未落,一阵马蹄声响,先前的兵丁风雪中旋风般卷来,后头还跟着两骑披甲带刀的军士。
两名军士跳下马来持刀在手厉喝:
“校尉有令,祝福连即刻缉拿押解军营审问。
念其旧功只究首犯,宽赦其老迈父母,但鞑子后裔不可轻留,没入军中奴籍,任意发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