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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Yi Da L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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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森舅舅走得时候,她和鹏表弟一样,都还小。

    尽管还小,但我知道那就是死了。一点轻轻的暗示就够了。走了,没了,不在了,西去了,入土了,睡过去了。弦断了,吃了花生米,听蛐蛐叫唤去了。那些自欺欺人的话我都懂。

    爷爷,什么叫死了呢?是心脏不听话不干了,还是脑袋瓜子太累了?他们两个总是吵呀吵,一个说我还活蹦乱跳呢,你怎么就说瞎编我心如死灰了?一个说我还吃喝自如呢,你怎么就说我脑细胞死亡了?

    还是这两个都不算,他们两个不过是河蚌相争,其实还有一个渔翁在看着呢?他还是他,活在他的时间里,活在他的空间里。只是他和我的那根线断了,那束感应波没了,只是我失去了他?倘若我还可以看到他的样子,还可以听到他的声音,还可以梦到他的想法,那我是不是就没有失去他?那他是不是就不是死了?

    在一个分叉路口,爷爷抱了抱她,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爷爷从来不这么面对面抱她呀,好奇怪呀,她怎么和爷爷一样高了,她还想问爷爷兔子花馍好了没,可是怎么喊也喊不出来。

    她醒来了,打开笔记本电脑,静静坐在面前。

    隔着屏幕,刀缓缓移动。沿着猪皮一点一点得游走,透明得皮像蚕的蛹渐渐分离,露出粉得肉白得骨头和更白的肥油。抽空了自己的皮囊,软塌塌得躺在板子上,列了长长一排。皮囊套住了一个笼头,灌进了红的白的碎的肉。一个一个在烤炉上笑,渐渐便红了。看起来才应该是猪蹄,饱满得,富有得,猪蹄。叉子跳动着,嘴唇扇动着,杯子被举起来,一群人围着坐。许多脸被摄像机收进来,被笔记本放出来,被她得眼睛收进来,被她得脑袋放出来。反反复复。

    她就这样静静的看了一整天。肠子轱辘轱辘翻滚的时候,她一点也没有察觉到。

    笔记本里那个世界喧嚣沸腾。她,只是远远的看着。看他们聊天购物,看他们健身运动,看他们读书打怪,看他们养猫养狗,看他们劈柴烤肉,看他们吃饭睡觉。她把屏幕放大又缩小,她把语速加快又减慢,她举着手机透过摄像头,她让电脑和自己同时面向镜子。她,只是看着。

    已经是居家令开始后不知道多久了。渐渐只剩下和爸妈视频了。那是每天仅有的,她的嘴巴,需要开闭的时候。她竟然有一丝感激一丝窃喜。笔记本屏幕变得亮得刺眼得时候,她才会想到,应该去看笔记本旁的手机了:

    对方已取消

    对方已取消

    对方已取消

    对方已取消

    对方已取消

    她想,已经九点过了半个小时了么。她迟疑了下,点了视频通话。

    在嘟嘟的等待里,她的舌头开始越来越紧,不知道放到哪里才好。嗓子发干,她使劲咽了咽口水。

    爸妈脸的轮廓有点朦胧,像是冬天里还冒着热气的包子,摆放在直射进他们屏幕的阳光上。朦胧里清晰可辨的只有突出来的颧骨和勾起来的鼻子。那是妈妈的高颧骨和爸爸的鹰钩鼻。这两点,她都没有遗传到。恍惚间,几缕白发从他们各自的两鬓偷偷冒出来。她想,也许只是光线打在头发上反光的白。她看看视频里的自己,只有两只湿墨一样的珠子在干燥的黑幕里若隐若现。她转了个身,让身体背对着落地灯。灯光昏暗,比不得阳光。有光就好,这样她看起来很好,她想。

    聊天总是从爸爸那里开始,“要睡觉了吧?”

    “嗯。”

    “喝牛奶了吗?”

    “嗯。”

    然后妈妈登场,“今天周六,妈妈今天去买了好多草莓,草莓现在都特价。酸奶也特价,好多酸奶。你那边水果酸奶还能买到吧?”

    “喔。”她想,今天是周六,今天都周六了。她一觉醒来该是周六了。

    “你今天吃什么水果了?”

    “。。。。草莓。”

    然后妈妈退场,爸爸又登场,“今天做啥运动锻炼了吗?”

    “嗯。”

    “一个叫‘嗯’的新式运动嘛!”爸爸小心的笑道。

    “就是瑜伽。”她意识到自己心不在焉,补充道。

    “爸爸,YiDaLi”她说,“疫情很严重”。洋甘菊的味道来了又去了,那个想问又不敢问的问题最终被遏制在喉咙边。

    “是啊。说是接下来美国会更严重。”爸爸总会迅速的转移关于意大利的任何话题,“你千万要保护好自己,不要出家门!”隔着屏幕,她听到了爸爸汗水渍渍渗出皮肤的声音。

    许久。

    妈妈突然说,“清明节要到了,爸爸妈妈今天就去领爷爷的骨灰。妈妈替你给爷爷买了一筛子豆沙包。”

    她微微一愣,僵硬了大概一秒,二秒,三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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