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你做了什么?”
李德收敛怒气,淡淡地道:“朕派人写了封信给李仲虔,告诉他李瑶英要么放弃西军,要么在东宫属臣中寻一个丈夫,谢皇后人在离宫,朕已查清李瑶英的身世,你说以李仲虔的性子,他会不会回京?李仲虔一直想要刺杀朕,朕若是抓住他了,李瑶英难道会见死不救?朕不会杀她,杀了她,西军必乱,王庭的昙摩王那边也不好交代,朕有办法让她自投罗网!”
李玄贞倏地怒目,凉意从脚底直窜而起。
李德挥挥手,一名金吾卫上前,跪地道:“陛下,卫国公李仲虔数日前撇下西军,星夜飞驰,再过两日就能回京。”
李玄贞瞳孔一缩,蓦地转身。
金吾卫飞快扑了上来,把他团团围住,长刀利剑都指向他。
“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抓陈家人?就是为了逼你回京!”李德望着儿子,“李仲虔回京,李瑶英肯定也会回来,到时候她软语相求,你势必助李瑶英救人,在朕为你解决祸患之前,你给朕好好闭门思过!”
“把太子押下去!严加看管,没有朕的手书,不得释放!”
李玄贞被带了下去,关押在地牢密室。
密室光线昏暗,一个身着麻布长衫、披头散发的女子蹲在墙角,脚上套了镣铐,听到声响,抬起头,神情惊恐,往角落里缩,目光落到李玄贞身上,眸子慢慢瞪大,张开嘴巴,喉咙里发出惊喜的哼哧声,突然扑了上来。
镣铐哐当作响,她被拉了回去,摔在草堆里,匍匐着往前,伸手够李玄贞的袍角。
“长生……救我……”
李玄贞认出她,僵住了,霍然回头。
“她怎么会在这里?”
守卫被他的目光吓得直哆嗦,小心翼翼地道:“殿下,这是圣人吩咐的。朱娘子嫁了一个北戎贵族,北戎残部投降的时候,她被北戎人献给朝廷,她泄露朝廷机密,和北戎勾结,圣人知道您以前很喜欢她,留下她的性命。朱娘子在北戎过得不太如意,刚回来时就这副样子了,您瞧她现在多么听话,以后殿下指东,她绝不敢往西。”
“圣人说了,您真喜欢七娘,他有法子让七娘变得和朱娘子一样服帖听话,温柔小意,以您为尊,您身份如此尊贵,想要什么都易如反掌,何苦低三下四,自己作践自己?”
他们说话间,朱绿芸眼神呆滞,佝偻着往前爬,两行清泪滚滚而出:“我听话,太子殿下,我比谁都听话……我以后再也不闹了……救我出去……我会好好侍奉你……我帮你生孩子……别把我送回北戎……他们是群野蛮人……我死也不能再回到那个地方……”
她趴在他脚下,狼狈,屈辱,祈求他的怜悯,毫无尊严可言,脸上却没有一丝难堪。
李玄贞双拳捏的咯咯响,扭过头去不看她,“放了她!”
停顿了一下,低低地道,“别为难她。”
守卫应是,拖着镣铐把朱绿芸拉了出去,她瑟瑟发抖,哭嚎着他的名字,求他收留她。
李玄贞没有回头,等她哭喊声听不见了,瘫倒在地,怔怔地出了一会儿神。
地牢深处忽然一声镣铐锁链碰响,他回过神,抹了把脸,目光飞快地巡睃一圈。
他得想办法给李瑶英递信。
……
殿前,月华洒下一地霜雪。
内侍回来复命,道:“陛下,各处城门都问过了,太子殿下确实是独自回来的,飞骑队还在城郊。”
李德沉着脸,没有作声,忽然,猛地咳嗽起来,身子踉跄,人往后栽倒。
内侍同时抢上前扶住他,半搀半抬,送他回内殿榻上,动作熟练。他歪倒下去,咳咳喘喘,脸色发白,嘴唇泛青,接了内侍递来的药丸,含在舌根,喝了口茶,一转眼的工夫,虚汗浸湿衣衫。
足足半个时辰后,李德脸色恢复了点,吩咐内侍:“让太子妃去见太子,他伤了自己,带两个御医过去。”
消息送出去,两个时辰后,太子妃郑璧玉的心腹小黄门捧着一封信求见。
“陛下,太子殿下的伤口已经包扎,血止住了。殿下让太子妃帮他往高昌送一封信,太子妃不敢擅自传递消息,请您过目。”
李德接过信,拆开看完,想起李玄贞毫不犹豫一刀刺向自己的情景,刚刚恢复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李玄贞果然给李瑶英报信,提醒她不要回长安,还承诺会尽己所能救下李仲虔。
他对李瑶英的喜欢竟然到了这个地步。
盈娘的儿子,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
李德自嘲一笑。
……
太子妃郑璧玉从地牢出来,去了一趟后殿,隔着满池盛放的菡萏,看穿着皇孙礼服的儿子坐在廊前跟着弘文馆的讲经博士念书。
身后脚步响,仆从躬身道:“殿下,信送去圣上那里了。”
她淡淡地应一声。
一阵断断续续的嘤嘤哭声传来,仆从指着不远处蓬头垢面的朱绿芸,道:“殿下,阿郎嘱咐我们照应朱娘子,给她找一个安身之所,奴去打听过了,朱娘子是北戎俘虏献上来的,原本应该安置在河西,圣上特地派人把她找回来,她是奴籍,在宫里做粗使活计,听说处境很可怜,您看,把她送到哪里妥当?”
“安置她?等着她翻身以后恩将仇报?”郑璧玉看也没看朱绿芸一眼,摘下一片荷叶,“打点一下宫里,就算是照应过了,不必多管,她自作自受。太子问起,就说圣上那边发过话了,你们也没办法。”
仆从应是,朝远处摇了摇手。
朱绿芸绝境逢生,眼看就能跟着郑璧玉出宫,又被拖了回去,大起大落,满脸惶然,张口要叫人,宫人眼疾手快,捂住她的嘴巴,把人拖走了。
郑璧玉低头,闻荷叶散发出的微微发涩的清苦香气。
李仲虔肯定潜入城了,圣上布下天罗地网,要借李仲虔引来李瑶英,李玄贞不会坐视不管,父子几人不死不休,不知道最后鹿死谁手。
置身事外是最明智的做法。
她让人打听金吾卫最近有没有抓到什么可疑的人,宫中一片风平浪静,没有消息传出。
李德知道李仲虔在寻找暗杀他的机会,颁布旨意,初六那日会出席曲江的大宴。
郑璧玉叮嘱儿子,初六那天离李德远一点。
她数着日子,等着父子三人决出胜负。
到了初六那天,曲江人潮汹涌,分外热闹。金吾卫开道,文武百官簇拥,李德一袭黄色圆领常服,戴头巾,踏乌皮靴,出现在曲江的阁楼上,欢声雷动,乌泱泱的人群纷纷涌向曲江池畔,戍守的金吾卫被冲开一个小小的缺口。
郑璧玉搂着儿子,心不在焉,时不时环顾一圈,手心里出了汗。
忽地,火光冲天而起,和阁楼相邻的别院转瞬间便被熊熊火海吞噬,人群安静了片刻,掉头便跑,顿时人仰马翻,尖叫声四起。
郑璧玉带着儿子撤出帷帐,眼角余光看到一道高大的身影执剑扑向李德站立的地方,叹了口气。
这是个陷阱。
……
曲江池地形开阔,不利于合围,但是金吾卫准备充分,很快平息了当日骚乱。
到底是谁刺杀李德,朝廷秘而不宣,只说贼首已经抓到,民间众说纷纭,有人猜是南楚余孽,有人猜是前朝死士,还有人说是北戎人。唯有朝中官员知道,那个熟悉的身影分明是离京几年的李仲虔。
李德抓到了人,立即发出诏令,要李瑶英进京。
诏书刚刚送出去,一道消息送回长安,满朝震惊。
李瑶英回来了,请求入京。
李德以为自己听错了:李瑶英无诏,怎么敢大张旗鼓回长安?她要救李仲虔,不是应该偷偷摸摸回来吗?而且她怎么回来得这么快?王庭君主呢?
他责问礼部官员,官员翻遍文书后发现,李德去年曾下诏命西军将领回京,当时她没有理会,她这次返回,说西域遥远,才收到诏令,所以并不算无诏,她路上必定隐瞒了身份,驿馆不知道她也在将领之列,没有察觉。至于王庭君主,应该没有同行,否则就是擅入了。
李德暗暗心惊,他派人拦截消息,封锁关卡,李瑶英竟然还是畅通无阻,回来得这么快!
好在这一切都在他的计划当中。
李瑶英果然救兄长心切,等不及昙摩王陪她还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