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朝泠也不再说,安静听了片刻水流的声音,与谢朝渊继续往前走。
寺庙就在山路尽头,半个时辰便到了,只有三进院子很小的一座庙,泰山上寺庙众多,这里实在算不上打眼,但因是皇帝下旨修的,平日里香火倒是不错,当年乾明帝拿自己私库的银子在这里捐这么座庙,为的也是求个心安。
这一个月当朝皇帝来此祭祀,上山的道路都封了,这里才显得格外冷清。
谢朝泠进去转了一圈,往功德箱里扔了些银子,出来时与谢朝渊道:“其实当年是我提议先帝捐的这庙,那会儿先太子和皇后身死,先帝一直噩梦缠身、头疾频发,在这里捐了这么座庙求得心安之后才好了许多。”
谢朝渊了然:“所以先帝选哥哥做太子不是没道理,只有哥哥才最懂他老人家的心,哥哥为了做这个太子也算煞费苦心了。”
谢朝泠看他一眼,没继续说。
最开始时,他是惧怕做这个太子的,先太子是他面前一座跨不过去的高山,他不停地模仿处处学先太子,过得无比疲惫,是莽撞蛮狠如谢朝渊,硬生生将他从迷惘深渊中攥回,所以从一开始,他就从未真正计较过谢朝渊的屡次犯忌,还一再包庇纵容他。
他不是个真正胆大之人,若是没有谢朝渊,他这个皇帝一辈子按部就班或许也能做个明君,可这么活着总归无趣。
一直以来都是谢朝渊在推着他往前走,到了今日他才真正有了任性的资本,也愿意为了谢朝渊任性,哪怕被人诟病,他也要做这些出格的事情,让着谢朝渊宠着谢朝渊,只要谢朝渊能高兴。
在谢朝泠怔神间,谢朝渊手抚上他被风吹乱的鬓边发丝:“哥哥怎么又在发呆了?”
谢朝泠回神,笑了一笑:“没有,很晚了我们回去吧,寅时就要上山,再不睡要熬一整夜了。”
回到行馆已经是亥时末,谢朝泠拉住转身又要出门的谢朝渊:“这么晚了别去外头了,你留下来陪我一块睡会儿吧。”
谢朝渊一拂他面颊:“哥哥还睡不着?”
“是啊,”这一次谢朝泠坦然承认,“认床,你不在朕一个人更加孤枕难眠。”
虽是说笑之言,谢朝渊当了真,脱去外衫与谢朝泠一同躺下。宫灯熄灭后,谢朝泠在黑暗中翻了个身,趴进谢朝渊怀里。
谢朝渊在他耳畔沉声笑:“哥哥这是在与我撒娇吗?要这样才睡得着?”
谢朝泠闭了闭眼,喉咙里含糊滚出声音:“嗯,我要睡了你别吵。”
谢朝渊再不说了,将怀中人揽紧,轻抚他后背。直至谢朝泠呼吸变得平稳,沉沉睡去。
“明日你记着要一直跟在我身边,别走远。”最后这一句,睡梦中的谢朝泠仿若在呓语。
谢朝渊轻声应下,亲吻落在他额头上。
寅时,谢朝泠一身衮冕,在浩浩荡荡的随扈簇拥下乘舆而上。
行了大半程,登顶的最后一百零八阶需要他亲自步行上去。谢朝渊听了他的话,寸步不离跟在他身后,于百官之前,甚至是皇太子之前。
天还未亮,谢朝泠一步一步登上陡峭石阶,谢朝渊在他身后不时伸手托扶他一把,低声提醒:“山路湿滑,哥哥走慢些吧,还早。”
谢朝泠一句话未说,宽大衣袖下的手轻轻回握住谢朝渊的。
祭坛设在山顶最高处,面朝日出的方向。
登顶之时离日出还有两刻钟,四处阒寂无声,连风拂过的力道都是柔和而轻缓的。
亥时四刻,远处山海云雾间漏出第一缕红霞。
谢朝泠仰头望去,霞光漫进他眼中,逐渐变得愈加夺目。谢朝渊始终看着他,直到谢朝泠偏过头,轻声笑问:“好看吗?”
谢朝渊点头,地中红日、天外仙霞,自然是好看的。
那日谢朝泠说的一同来看,就是为了这一刻。
其实早在去岁冬日,泰山祭祀就该成行,谢朝泠特地让礼部将日子延后,为的是等今日谢朝渊一同前来。
江山广袤、天地浩瀚,若无人同享,何其寂寥。
瑰丽霞光铺满山川河海时,谢朝泠登上祭台。
他的身后,有乾坤郎朗、有万人景仰,更有那一人始终只看向他、心甘情愿为他臣服的目光。
丹霄万里,自此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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