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带了几个兵来,清理战场全靠守城头后活下来的兵和犯人,管领是个粗人,手下倒有两个会写几个字,想着照那衣襟子上抄就是,可这多死人,那两兵的两把刷子可就费了事。
管领正着急,歪七扭八不说,这抄法写到多会儿去,这尸首还要拉山里埋去,那两个的速度可不把这多尸首都搁出臭气来。
“小子,可会写字?”
“会倒是会,不太多,也写不快。”
“只要会,想也比这两货强。”管领朝那两个登记尸首名册的兵啐了口,“你便写这死人册子吧。”
又嘿一声,“妈的,造什么册子,减了活的剩下的不都死的,活的多死的多?嗯,把那老册子上活着的黑杠杠一划不得了,这帐都算不来,尽是那馊酸参谋们的现矩,死脑筋。”
旁边一个插嘴,“将军,要划也得划死了的,把活的留下来。”
一巴掌拍军士头上,“屁,你脑子驴造的,哪个多哪个少?划哪个省事。”
这册子到府造还是不造?
“嘿,想省事也省不了。将军听参谋的,让造就造吧。”发了一通牢骚后瞅向宋双,“小子,造吧。”
“行,将军。”宋双指指不远处的正铲土的韩远,“那是个专抄写公文的,将军,把他唤过来,我两个造这册子便快得多。”
“是个犯人吧?”管领眯眼瞅瞅,寻思了一下,“行,能快些就好。”
确是个快,不光快,还好。连大字不识几个的管领都连连咂巴嘴,“这字他妈的写得好,这一排排一行行的,比老子的队伍还齐整。”
看不懂,但能看出好来。
那管领又去巡查督促众人清理战场,宋双、韩远两个正方便说话。
“尤承之可见着了?”
“见着了。”
宋双听了一喜。
韩远却随即叹口气,“今早儿从后面塌了的房子里挖出来的,给门板担下面了,还有口气。”
“人呢?”
“拉内城去了,这会儿也不知是死是活。”
韩远手里笔动着,一边压低声给宋双讲,“土西人冲上城头时,不知谁喊了声跑,我先没反应过来,是尤大哥拉了我一把我才随着众人跑的。”
哽咽了一下,“跑着跑着却不见了尤大哥,便躲进了营房。到了晚上听见咱们人召唤才敢出来,到这报了到便清理战场,却正把尤大哥挖了出来。”
又是哽咽,“那腿砸得血糊糊的,人也昏了,只鼻子上还有气。也没个郎中,伤重的都拉内城去了,我想陪大哥去,那军爷抽了我一鞭子,喝骂说哪有你去的,难得命大胳膊腿都没伤着的,还不快铲土去。”
宋双听尤承之伤重,心内也是叹息,但也安慰韩远道:“你我确是命大,还都活了命。”
韩远道,“多亏了尤大哥,若没尤大哥唤,那多兵冲上来,怕是活不成。”
忽狠狠咬牙,“我等虽是犯人,也是剿过匪的,还没给换了身份。这一遭,又是给拉上来当靶子用命挡的,那多人只活了这些,若再不给个身份再无天理。”
又是咬牙,“我要活下去,我要个身份,我要活着回去见我娃。”
宋双搡搡韩远胳膊,“写吧,这一仗后,怎地也该给你们个名份了。”
韩远抹把眼睛,“好,写,命都卖了,又怎在乎写几个字。”
两个是捧了册子拎了墨罐死人堆边挨个翻腾,一边查看衣襟子上的名字一边写的。
宋双念,韩远写,遇着识不得的字,还得韩远再看。
“郝能。”宋双念道。
韩远手里的笔忽然停住了,“郝能?”
“嗯,郝能。”
韩远手里的笔跌落,冲到近前,呆呆地盯着地上那具满是尘土和血污的尸首。
尘土已蒙住了那张脸,看不出个样子,肩膀上还扎着支折了的箭。
拽着袖口擦去尸首脸上的尘土,韩远喃喃道,“是他,是他。”
忽然就落下泪来。
“这人是?”
“是个以前我最讨厌的人,”韩远吸吸鼻子摇头叹息,“你也见过,就是剿匪时哭他兄弟的那个,早先是个捕头。”
“噢?”即是讨厌,又为何哭他,宋双疑惑地看韩远,确是个酸楚伤心。
“他救了我。”韩远长吁口气,仰头望天,“那日咱们守城,他离得我近。先见他中了箭,却更是拼了命的样子。”
正说着,韩远又哽咽了,“是他扑过来挡住了砍向我的刀,是他救了我的命。
他喊了一声,欠你的命还了。死死抱住土西人,一起掉下城去了。”
韩远猛地泣不成声,“只以为这些公差都是害人的,这却是个义气的,他是在还我剿匪时救他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