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了弯,看不见了,言秩还在挥小手,“阿沁,回见。”
言伟将罗简的信交给言先生,“姐,你今晚跟我回家一趟,父亲想你了,要见你一面。”言先生默默接过书信,半晌也没有打开,低声道:“好,我跟你回家,我也想父亲了。”
言伟怜惜的看了看姐姐,叹口气,“我出去备车。”走了。
言先生将信拿在手中注视许久,才慢慢打开。
一个字一个字看过去,她眼泪不知不觉流下,灼热的泪水落在信笺之上,墨迹便被晕开了,洁白的信笺上染出一朵一朵黑色的花。
“文茵,文茵。”言先生口中喃喃着,滚烫的泪水愈发汹涌。
慧灵女学由言先生主持,但不是只有言先生一位讲课的老师,另外还有两位女先生,一位姓秦,一位姓伍,都是年已四十余、老成持重的中年女子,言伟既来接姐姐,秦先生和伍先生都笑着说道:“言大人定是想念爱女了。放心回去吧,这里交给我们便是。”言先生素知这两位心思细密,办事稳妥,便再三拜托、拜谢了,出门上车,跟着言伟回了言家。
言伟骑马,她带着两个小侄子言科、言秩坐车,这两个男孩儿虽然也算文静,可正是爱玩好动的年纪,哪里闲得住呢?一路之上不是到处攀爬,便是缠着言先生要听讲古,言先生耐心哄着这两个孩子,颇觉吃力。
这个年龄的男孩子是很不好管的。
不知怎地,言先生忽想起在罗简肩头、膝上爬来爬去表演杂技的林沁,不禁温柔的笑了。
对小娃娃这么有耐心,他应该也不坏吧?
言先生觉得脸上发烫,低下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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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史中丞言府位于僻静的铁衣巷,日色已暮,一乘轿子停在言府门前,小厮掀起轿帘,殷勤扶下了一位年约六旬的长者。
这便是御史中丞言至刚言大人了,他相貌生的很好,人又温文尔雅,若是单看他的外表,大概想不到他会是刚正不阿、不畏权贵、忠亮至劲的王臣。
言府是御赐的府邸,宽绰明亮,气势恢宏,言大人才进了门,便有侍女急匆匆迎过来,“大人,穰家二奶奶来了,一直跟少奶奶纠缠不休,说是他妹妹无故被侯府休了回去,求大人看在姻亲的份上,为穰家做主、说句公道话。少奶奶已是好言好语再三推脱,那穰家二奶奶只是不走,垂泪央求不已。”言大人微晒,“原来穰家还记得和言家是姻亲么?这可真是难得。”说着话,脚步不停,回房更衣去了。
跟言大人的小厮齐禄和那侍女是认识的,冲她挤眉弄眼的打招呼,侍女虽是正愁烦着,也不禁一笑。小厮殷勤道:“香儿姐姐,几天没见,你出落的越发齐整好看了。”香儿含羞带笑啐了他一口,“呸,去你的,这是吃了蜜不成,嘴恁的甜。”说了几句玩笑话,齐禄便问:“姐姐,我到言家晚,你教给我,这穰家是怎么回事?什么亲戚?怎地我竟是没见过呢。”香儿眼见得四下无人,抿嘴笑道:“你嘴这般甜,我便教你个乖。咱家老爷的原配太太是穰家的姑娘,知道么?不过这位太太命苦,去的早,又无所出,一儿半女也没为老爷留下。她去世之后老爷续娶了一位,便是咱家姑娘和少爷的亲生母亲了。这位太太听说是位绝代佳人,又能诗会赋的,和老爷恩爱的很。唉,可惜也不长寿,姑娘和少爷还小,她就过去了。老爷没法子,只好又续娶了一位,那位可真是……唉,别提她了,提起她老爷不知得气成什么样。”
齐禄听的呆了,“那,言家现在也没有什么当家太太啊,老爷是鳏居……”香儿叹气,“老爷已是怕了,哪还敢再娶。他啊,再没别的念想,就是守着姑娘和少爷这一儿一女了。好在少爷跟前已有了小少爷,后继有人,老爷也欣慰的很了。”
齐禄很想问问言大人的第三任妻子究竟做过些什么,不过,看看香儿的脸色,他很明智的决定不问了。这里头不定有什么污秽肮脏事呢,知道的多了,未必是好事。
“那这穰家……”齐禄冲里头努努嘴。
香儿很是轻蔑,“当年大人被诬陷、流放,穰家这姻亲可做过些什么呢?避之不及,唯恐大人连累了他们。现在咱们大人沉冤得雪,又升了御史台长官,他们家遇着事了,便想攀高枝儿了!呸,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
里面有人扬声叫香儿,香儿不敢再和齐禄多说,匆匆抛下一句“我走了”,嫣然一笑,回内宅了。
齐禄看着香儿窈窕的背影,心里很是不舍。
言大人回房更衣过后,独自坐在房中生了会儿闷气。他这一辈子共娶过三任妻子,第一任妻子是父母之命成的亲,虽然夫妻情份淡了些,倒也称得上举案齐眉;第二任妻子是他一生挚爱,可惜人过于出色了,去的太早,留下幼小的儿女无依无靠;到了第三次成亲,他已是娶过两回了,又有儿有女,门当户对的人家不肯嫁女,便低娶了一位小家之女李氏,谁知这李氏竟会在他被诬陷、流放之后,毁了他的家,毁了他的儿女……
言大人想起李氏固然恨的咬牙切齿,想起穰家也是没好气。
穰家做的事,也够缺德的。
虽然心中生气,但言大人家里现在没有当家太太,全靠儿媳妇韦氏主持中馈。韦氏是言大人同僚之女,家教涵养是极好的,可她到底年轻脸嫩,要应付穰家二奶奶这样既能拉下脸哀求又能耍赖撒泼的女人,还是太难为她了。言大人只有一个女儿、一个儿子,对儿子自然是疼爱的,连带的对儿媳妇也很好,跟自己闺女不差什么,不忍心让韦氏对付穰家二奶奶那泼妇,还是沉着脸进了内宅。
“老爷来了。”侍女见到言大人来了,忙进去禀报。
穰家二奶奶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跟韦氏哭诉、央求,韦氏是位二十多岁、温柔贤惠的女子,正拿穰二奶奶没法子呢,听到言大人回来了,大喜,“父亲回来了。”忙起身迎接。穰二奶奶见言大人面沉似水的进来,愣了愣,掩面大哭,“姑父,你要替我们做主啊,我爹远在边关为国效忠,我们穰家被人欺负了啊,姑奶奶无缘无故被休回娘家了啊……”
“既是无缘无故被休回娘家,为何不去跟侯府理论?”言大人毫不客气的问道。
他是出了名的为人刚直不阿,之所以会被皇帝任命为御史中丞、御史台的最高长官,但是因为他正绳直笔,权豪震肃,执宪奉法,为百寮所敬。他连朝中权贵也不畏服,何况这位穰家二奶奶呢。
穰二奶奶目光闪烁,“那个,那个,我公爹不在家,家里没有主事的人,这不全靠姑父为我们做主么?姑父,您可是朝中重臣,说出话来谁不畏惧三分?您要为穰家做主啊。”
言大人一声冷哼,“若侯府世子罗简无故出妻,本官身为御史台之首,自当弹劾于他!可是,他是无故出妻么?”
穰二奶奶愈发吱吱唔唔,不敢说句实在话。
她来言家,就是盼着言大人能顾念姻亲的情意替穰家出头,言大人在朝中实在太有声望了,简直是正义的化身,只要他出面,一定能引起舆论轰动。穰家便能借此设法让穰氏重回侯府。可是,这件事如果不使伎俩,明明白白摊到桌面上说,穰家哪里有理?
言大人言辞慷慨,“莫说言家和穰家是姻亲,便是不曾谋面的路人,只要穰家真受了冤枉,本官职责所在,也一定会为之出头!但是,本官不会逞一时意气,不问清事实真相便胡乱下断语,你若真想让御史台为穰家发声,便把证据拿出来吧,否则一切免谈!”
穰二奶奶面红耳赤,说不出话来了。
言大人做了个请的姿势,“请回吧。下回再来请务必带上证据,否则,言家不便接待。”
穰二奶奶对着韦氏这样的年轻媳妇能撒泼耍赖,真面对言大人的时候,却为他的气势所震慑,不敢再胡搅蛮缠,含混谢了几句,胡乱行了个礼,如丧家之犬般羞惭的逃离了铁衣巷言府。
“爹,还是您厉害,三言两语便把她打发了。”韦氏红着脸对言大人道谢:“媳妇在这儿愁了半天了,也不知该如何劝她方好。”
言大人叹气,“你才多大?又没经过什么事,脸太嫩了,不好听的话你说不出口。”
“可不是么。”韦氏不好意思,“秩哥儿爹也说过我好几回,我就是改不了……”
“知易行难,慢慢改吧。”言大人温和说道。
言大人打发走了穰二奶奶,正要走,侍女满脸喜气的进来禀报,“老爷,少奶奶,姑娘和少爷、两位小少爷回来了!”韦氏听说丈夫和儿子把大姑姐接回来了,笑着说道:“大姐难得回家,幸好我有准备,今晚的菜全是大姐爱吃的。”言大人喜之不已,“有鱼片粥么?有水晶糕么?你大姐爱吃这个。”韦氏笑容满面,“都有,都有,相公临上山前特地交待过我,我早已吩咐过厨房了,都做了。”
少顷,看到言嫣、言伟姐弟二人一人牵着言科,一人牵着言秩进来,言大人又是欣慰,又是感慨,“嫣儿,难得能接回你。”言嫣看到父亲的老态,心中酸楚,跪下连磕了几个头,“爹,女儿不孝。”
言大人伸手扶起她,“真是个傻丫头。”拉着女儿上上下下仔细打量,见她脸色尚好,略微放心。
韦氏亲自给两个孩子洗了手,言嫣、言伟姐弟俩也洗去一路上的风尘,坐下来共用晚膳。
一家人争先恐后给言嫣夹菜,言嫣心里暖暖的。
晚饭过后,围坐在一起说了会儿家常,言大人把言嫣叫到了书房。
“嫣儿,爹被流放的那几年,也不知你李氏那毒妇是如何折磨你的,不知你遇到了什么。可是,好孩子,你不能一辈子在山上教书啊,还是找个好人家,嫁了吧。”言大人从书房抽屉里取出一幅画,“这是苏侍郎家的小儿子,他虽娶过一回,不过前头人只留下一女,也算是人口简单了。嫣儿,这个人爹亲眼相看过,人品是过得去的,嫣儿,嫣儿……”
说着话,言大人才发觉言嫣魂不守舍,不知在想什么,便急切的叫了两声。
言嫣回过神,心中几番犹豫挣扎,在父亲面前扑通一声跪下,低声道:“爹爹,我对不住您,我……我生过一个女儿……”
“什么?”言大人只觉得天旋地转,手里的画像落地,像傻了一样坐到了身后的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