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二爷辛苦一世挣得的银两就这样横陈在冯传五眼前,妈呀,咋这么多,咋这么多么?天老爷,这得盖多大的宅子,娶多少房姨太太才能花掉!
27
一场飞来横祸降临到水家大院时,水二爷还躺在炕上,跟曹药师拉家常。曹药师这人嘴巴真会说,懂的事儿也多,这些天,他跟水二爷居然越谈越投机,越谈话题越多。
躺在舒舒服服的大炕上,轻描淡写中,他就为水家大院和青石岭描绘出一幅诱人的前景。这前景,是由满山遍岭的中药绘成的。
两人正喧着,拴五子突然跑进来说:“不好了,二爷,院子,院子被包围了。”
“啥?!”
水二爷和曹药师同时跳到院里,就看见,荷枪实弹的兵娃黑压压一大片,仿佛山外飞来的鸟,扑腾一下就落满了院子。水二爷惊得嘴张了几张,想说啥,却被院门口站着的人吓得噤了声。
水二爷认得,腰里别着盒子枪虎狼一般立着的,正是凉州城恶名昭著的冯传五。
“二爷,好久不见,你倒是自在啊。”冯传五阴森森地说。
水二爷结巴了几下,才道:“冯……冯司令,你咋……来了?”
凉州城保安司令兼宪兵大队大队长冯传五清清嗓子:“二爷,青石岭这好的景色,你也不请我来看看,这不,我自己来了。”话说到这儿,冯传五突然恶下脸,冲手下喝:“搜!”
未等水二爷做出任何反应,冯传五的人已端枪扑进了各院,一时,院里响起叮叮哐哐的声音。惊惶失措中,水二爷想抓住曹药师的手,却发现,曹药师不知啥时已溜了。
水二爷被几个兵娃反剪住手,带进了上屋。冯传五盛气凌人地坐在椅子上,拿起水二爷的烟枪,仔细端详半天。一个年轻的兵娃殷勤地要给他点烟,冯传五眼睛一横:“你见过我抽烟的么?”吓得那兵娃赶忙缩着身子退下。
“二爷,近来可好?”
冯传五笑呵呵地问。
水二爷决然没想到,这帮子兵敢拿绳捆他,在他的记忆里,他只挨过亲家何大鹍一绳子,当然,那时何大鹍还不是他亲家。没想,时隔多年,他的肩上又有了绳子。当下,他就怒怒地冲冯传五说:“姓冯的,你不问青红皂白,竟敢捆我,我水老二凉州城也是有人的!”
“有人?嘿嘿,二爷,我就怕你没人哩,有人好,有人好呀。”冯传五阴阳怪气,边说边拿起琴桌上一个青瓷花瓶,把玩着。水二爷一看他摆弄花瓶,惊叫道:“冯传五,你给我放下,那花瓶也是你玩的?!”
“哦?”冯传五怪异地盯了水二爷一眼,“你不说我还不想玩,你这一说,嘿嘿,我还偏要玩玩。”说着,将花瓶举起来,借着门外透进的亮光仔细端详。这花瓶果真不一般,冯传五在凉州城混,多多少少也经见过些世面,单从花瓶的底色还有花纹判断,这花瓶有些年代,看来也是个宝贝。为了看个仔细,他将花瓶举得更高,水二爷一看,惊得心都要跳出来,这东西,可不是一般人家里摆的呀,它是,它是乾隆爷在西安城用过的,值十几匹走马哩。水二爷刚要叫,门外突然跑进两个士兵,冲冯传五一个敬礼:“报告,院里搜出枪。”
“什么?!”
冯传五惊得腾一声打椅子上弹起,手里的花瓶没抓牢,呼地掉地上碎了。
水二爷长吼一声:“冯传五,我操你八辈子祖宗,你知道那是啥宝贝么……”
冯传五顾不上理水二爷,腾腾腾跟着士兵往后院走了。这边,水二爷的心早随花瓶碎了。
院里果真搜出了枪!
谁也没想到,仇家远那次用马车拉来的神秘箱子,竟藏着这玩意。当下,院里炸开了锅。兵娃们一个个如临大敌,神情气儿呼地紧起来。院里上下,都被集中到后院,阴森森的空气布满了水家大院。
中间漏掉了三个人:水家三小姐水英英,药师刘喜财,还有拾粮。
众兵娃涌进院子的时候,水家三小姐水英英正牵着山风站在二道岘子母亲的坟前。这段日子,水英英越来越想念母亲草儿秀,这种思念来得毫没缘由,却又那般真实,那般如针刺骨。几乎每天,她的脚步都要不由自主地来到坟前,跟母亲默默说上一阵话。粗心的水二爷居然没有发现女儿的变化,还当她跟以前一样没心没肺。偶尔地撞见,鼻子里哼一声,也不多理她。水英英心里,就越发觉得娘好,娘活着的那些个日子,她是没有委屈受的。可现在,现在有啥委屈呢?水英英说不出,但就觉心里堵,别扭,得跟娘说一说。
水英英正说着,头顶突然一阵黑,紧跟着唰的一声,肩膀像是被啥重重地压住了。抬眼一看,竟是鹏!那只被爹唤作鹏的鹰落在了她肩上,两只锋利的爪子死命地抓她的肩。水英英吓死了,她还从来没这么近地看见过鹏,天呀,它居然有半个牛大!水英英正要喊,鹏忽然一用力气,险些将她提起来。兴许,这就是天意,一向脑子里不装事儿的水英英忽然就意识到什么,一把抓住鹏说:“鹏,出啥事了,啊?”鹏再次用力,似乎,水英英飞到马上,完全是鹏使的劲。坐骑山风看见鹏,也像是有了灵气,当下撒开四蹄,驮着主人飞奔起来。
鹏带着山风,一气儿将水英英驮出大草滩。中间水英英回头看过,天呀,院外,草滩上,啥时多了那么多带枪的。
就在水二爷还有院里若干人被五花大绑捆起来丢进草棚的时候,副官仇家远的身影,已消失到峡谷外。青石岭突遭重兵包围,证实了副官仇家远和县长孔杰玺的猜测,何家二公子何树杨叛变了!副官仇家远不敢轻举妄动,他必须尽快赶到县城,弄清事件真相。就在他快要冲出青风峡时,疙瘩五的快马也到了,疙瘩五说:“姓何的叛变了,啥都招了。”
仇家远颓然从马上掉下来,差点让滚滚的姊妹河水冲走。
给副官仇家远报完信,水英英并没马上回到青石岭。事情太可怕了,这种可怕并不是来自她对事情真相的判断,而是副官仇家远的震惊和恐慌。在她眼里,仇家远哪这么慌过,哪这么无措过,他站在草滩上,就像鹏一样无所畏惧,就像鹏一样目空一切。可今儿个他的表现真是太出乎意料,他在临上马时突然抓住她的手:“你先不要回家,在这儿等我!”说完就像风一样卷走了。水英英忽然有种心被风掠走的感觉,茫然而又无措地呆站了会儿,就想,我不能等,我家都成那样了,我还怎么等?想着,就纵身跃马,往东沟去。
她必须尽快告诉大姐,让大姐帮她想法子。
而这一天的拾粮和刘喜财,却是被一种药迷住了。两人是在寻找尿毒草的路径中发现这种陌生的草的,这草粗粗壮壮,长得笨头笨脑,粗看,不像草,倒像一棵树,没长起来,趴在地上的树,细一看,确实是草,而且,这草散发着淡淡的苦腥味儿。
这是大鹰嘴北面山崖下的一块洼地,两天前他们在这儿发现一株尿毒草,长势极好,而且两人同时看见了花开。真是奇怪,这都十月了,尿毒草竟然还开花,那极短暂极夺目的一瞬,令他们真是兴奋无比。两人断定,这儿一定还藏着神秘的草,因为这个形似口袋的洼地极其险峻,从岭顶到洼地,只不过数百步距离,但你要下来,却能足足花上半天时间,而且,为安全起见,两人都是拿绳子把自个拴在岭顶那棵歪脖子树上的。刚下到洼地,他们就被这开着碎蓝花花的怪草给吸引了。
药师刘喜财搜遍了脑子里所有记忆,初步断定,这草就是他父亲说过的野猪头,生长在密闭的环境里,而且一生一大团,互相簇拥着,交缠着。这草花香极淡,但根却粗壮,它的药性主要在根,形似枯柴的根拿米酒一泡,会慢慢蜕皮,露出黄生生的肉来。这肉,可解百毒,特别是狼虫虎豹蛇蝎子的毒,中医上管它叫百毒王。
一定是它。
等两人在乱草中寻出一大片这样的草来时,药师刘喜财就喜得拢不住嘴了。
这天他们直到天黑尽才回来,拾粮提议,挖一株回去试试?药师刘喜财坚决摇头,并告诫拾粮,大凡奇草,奇的不只是它的药性和花香,更是它的生长环境,环境稍有变动,这草,说不定几日内就会枯竭。“你一定要记住,做药师,先要学会保护药,然后才是想办法采摘。”
拾粮默默点头。
这段日子,拾粮跟着喜财叔,又长了不少见识。特别是如何寻找药,如何保护药,怪不得爹从来不带他去断魂谷,也从来不把断魂谷的那种草告诉他,说不定,爹在断魂谷找的,正是这野猪头。只不过,爹老拿的是草茎和叶子。
两人摸黑刚进院子,正说这院里咋怪怪的,听不见人声,就有四个大汉扑过来,扭住了他们。
水家大院遭遇了灭顶之灾。
几乎一夜之间,院里院外,就遭到空前的洗劫。来自凉州城的保安司令冯传五本来就是个贪性十足的家伙,他早就听说青石岭牧场主水二爷有着万贯家财,膝下还有三个如花似玉的女儿,他垂涎三尺,做梦都在觊觎着。这下好,他终于有了机会,而且是光明正大无人敢阻的机会。
三天前,冯传五被曾副专员召去,先是美美地训了一顿。说他站着茅坑不拉屎,白白糟蹋了这身衣服。曾子航指着冯传五腰里的盒子枪骂:“你以为那东西是用来耍威风的,用来吓唬街上小混混的?那是枪,是用来跟对手玩命的!对手在哪,不在妓院里,不在你家三姨太四姨太的闺房里。对手在暗处,在青风峡,在八盘磨!”
曾子航骂完,又拍着他的肩头说:“兄弟,你也四十好几的人了,不能老这么混着,娶个三姨太四姨太了不起啊,老子还六姨太哩!听着,如今机会来了,能不能把握住,就看你的了。这次要是能把青风团一网打尽,能把**在凉州城的组织一举消灭,我到西安城给你要官去。”说完,拿出一张密令,让冯传五看。冯传五不看还好,一看,眼睫毛都竖了起来。妈呀,原来,原来……
当夜,冯传五便拿着曾副专员的手谕,四处调兵点将。第二天,他带着人马疯狂扑向八盘磨,可惜,晚了一步,八盘磨的**让另帮人带走了。冯传五后悔死了,早知道这样,就该连夜行动。就在他打算扑向庙儿沟时,曾副专员的手谕又到了,要他立刻赶往青石岭,据可靠情报,青石岭才是**的老窝。
冯传五半躺在椅子上,内心,甭提有多激动。曾副专员将如此重要的任务交给他,可见,他冯某人在曾副专员心里,还是很有些地位的。正得意着,手下跑进来说:“司令,该搜的地儿都搜遍了,没有发现你要的东西。“
“什么?!“
真是邪门了,昨儿到现在,冯传五不住地命令手下,搜,搜,给我挖地三尺搜!可搜了一天一夜,除过那一箱子破枪,还有水老二藏的些烟土和绸缎,别的,啥也没搜到。
折腾了一天一夜的兵娃们有些不乐意了,该抓的人全抓了起来,该捆的也全捆了起来,除了水家三小姐,这青石岭,怕是一个苍蝇也没飞掉,冯司令为啥还要让翻天揭地地搜哩?
冯传五叫来自己的心腹小耳朵,问:“老家伙招了没?“
小耳朵摇头,见冯传五黑了脸,忙说:“老家伙骨头硬得很,拔断筋都给他上了,就是不说。”
“再给他上老虎凳!”
“是!”
小耳朵正要走,冯传五叫住他:“院里的弟兄们情绪咋样?”
小耳朵怯生生道:“司令,弟兄们累了一天一夜,也该……”
“好,你去挑两个人出来,先宰几只羊,好好犒劳犒劳弟兄们。”
“是!”
小耳朵喜滋滋地走了。不多时,他来到草棚里,仔细地盯住捆绑着的人望了半天,然后指住小伍子说:“你,过来。”然后又走到另间草棚,同样瞅半天,指住拾粮说:“瘦猴儿,你给我出来!”
这个下午,拾粮和拴伍子被两个兵娃押着,给冯传五的人干一件事,宰羊。羊的哀号声中,两张嘴巴被搧肿的脸阴沉着,目光更沉。目光偶尔地碰一起,又急急地闪开。拾粮闹不明白,院里究竟出了啥事。昨黑他们挨了一顿揍,接着被丢进草棚,半夜,几个当兵的扑进来,用枪把子砸着他们问,是不是共产党?拾粮和喜财叔先是惊着,怕着,挨了几次打后,心,反而稳下来。看来,这院里一定是有了共产党,要不,当兵的深更半夜,瞎折腾什么?可等到天明,当兵的还不把他们放开,拾粮心里又疑惑了。既然是抓共产党,为啥要把他们也捆着?这阵,拾粮真想问问小伍子,到底出了啥子事,院里咋这么阴森?
小伍子闷着声,他的心情,远比拾粮复杂,他知道,这帮人绝不是冲水家大院来的。从昨儿到现在,听不见副官仇家远的声音,也不见他在院里走动,他的心,就有几分明白。自打当上护药队队长,他跟副官仇家远的接触密了起来,隐隐的,他感觉这人绝不只是一个副官那么简单,至于到底有多复杂,他还说不准,也不敢乱猜,毕竟,仇家远也没在他面前多流露什么。只是,有件事,他怕,真是怕。不是怕掉脑袋,而是怕……
“磨蹭什么,快剥皮。”当兵的又喝了。小伍子赶忙提起刀,顺着羊脖子哗一下拉开,血淋淋的开剥中,他的心抖了几抖。他强忍着,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说啥也要溜出去,绝不能让他们把那东西找到。他这么想着,佯装生气似地冲拾粮恶了一眼。拾粮似乎没反应过,还是呆呆地抓着羊腿。小伍子有点恨这个呆子,你就不能机灵点啊,难道除了药,你心里就没别的东西!
三只羊很快宰好,当兵的嚷着要煮时,小伍子觉得机会来了,点头哈腰地说:“兵爷,我们都不会煮,要说这院里煮肉煮得好的,还属吴嫂。”
吴嫂和狗狗被带进厨房,肉刚放进锅里,吴嫂就喊:“屋里没葱了,去,山上拔些葱来。”
县长孔杰玺急得快要疯了。三天里他应付了太多的事,先是接到紧急情报,何树杨叛变了,要他火速通知八盘磨的人,迅速转移。这时候副专员曾子航已插手此事,要他守在古浪县城,哪儿也不许去,随时等候指令。怎么办?曾子航的命令他不能不听,虽说曾是副专员,可仗着他在军界的关系,加上他妹夫又是西安城那边的红人,等于凉州城由他说了算。但,八盘磨那边怎么办?如果曾子航抢先一步赶去,八盘磨这个联络点就算是完了。情急中他忽然想起一个人:骆驼。虽说到现在他还不知道骆驼的真正身份,但凭感觉,他觉得骆驼能应付得了。于是,他利用马帮这条线,火速将情报递给骆驼。还好,根据后来得到的情报,八盘磨的同志没落到敌人手里,骆驼巧妙地借用另一股力量,安全地转移了同志们。
紧跟着,他就听到青石岭出事了,天呀,他猛地替仇家远担忧起来。冯传五扑向青石岭,定是冲仇家远去的,难道西安那边怀疑仇家远?正这么想着,又有消息传来,黄牛被捕了,一同进去的,还有三个青风团的骨干。
这下,县长孔杰玺算是相信了,这次突然袭击,绝不是副专员曾子航的主意,一定是西安那边来了人。他马上托凉州城的关系打听,第二天早上,消息传来,真如他判断,西安那边来了人!
县长孔杰玺不敢坐等下去,无论如何,他要尽快知道仇家远的消息。如果仇家远不出事,牺牲多少同志也值。要是仇家远身遭不测,怕是……
就在他决计冒险去找古浪县城的联络员时,商会白会长突然到了。白会长一进门,就怒气冲冲问:“孔县长,你跟我说实话,这姓仇的,是不是跟那边沾着边?”
“哪边?”县长孔杰玺瞪大眼睛,做出一副吃惊相。
“我的孔大县长,你就甭装了,快跟我说句实话,他是不是也姓共?”
县长孔杰玺猛地黑了脸:“白大会长,这种话可乱说不得,仇家远是陆军长的副官,如果他姓了共,那……”
县长孔杰玺这一招真灵。白会长马上收起怒,换一副脸色道:“老孔,你我也是多年的交情,我这不也是心急,跑来跟你打听的嘛。眼下突然起这么多事,西安那边又连着派人来,我这心,不稳当啊——”
“你是商会会长,有啥不稳当的,莫非,你也想搅进这是非里?”
“哪里,老孔,我这不是为青石岭种药的事发愁么。听说,他们怀疑青石岭?我可是事先再三强调了的,药,我可以帮着种,帮着收,但,必须要用到正道上。”
“放心,白大会长,药,不会跑到歪道上。”
“那就好,那就好,有你孔县长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县长孔杰玺最终没走出这危险的一步,是白会长的态度影响了他。白会长这个时候跑来跟他声明这些,无疑,商会也受到了牵连。第二天传来的消息是,古浪县城的联络点遭到破坏,新发展的联络员老秦被捕,一同被捕的,还有马帮在古浪的分舵主胡九。
胡九就是曾跟何树杨一同往二号线上送过药的人。
看来,何树杨还在不停地为敌人提供着名单,这个可耻的叛徒!
又等了一天,孔杰玺去县衙食堂吃饭的时候,一个眉目清秀从未见过的小伙计借端饭的空,塞给他一张纸条,孔杰玺紧忙回到自己房间,打开一看,纸条果然是仇家远写的:家中出大事,大哥要我速回,这边的生意暂交给尕大。
县长孔杰玺接连看了好几遍,才将纸条缓缓烧掉。心,随着那一扑儿一扑儿的火苗,暂且安定下来。
最最怕的事总算没有发生。
水家三小姐水英英让大姐锁在了屋子里,这已是第五个日子,水英英在里面破口大骂,意思是大梅两口子没良心,竟然见死不救。大梅在外面劝:“英英,你就听姐一句,甭急,啊,爹那边不用你操心。”
“水大梅,你这是人话么?我的爹我不操心你操心啊,你个烂眼珠子家的,放我出去!”
烂眼珠子是沟里人骂何家的话,何大鹍的爹老何东家曾经让土匪打烂了一只眼,从此便落下这么个烂外号。
“英英,你骂谁就骂谁,这话也是你骂得的么?”
“我偏骂!烂眼珠子烂眼珠子烂眼珠子。你再不放我出去,你家眼睛全烂掉。”
“放你出去能顶啥用,你姐夫他们都没办法,你有啥能耐?”水大梅说着,眼里的泪就下来了。其实,她又何尝不心急。爹的生死未知,青石岭让当兵的把得严严的,苍蝇都飞不进去,她怎能不急?
可公公再三安顿,在他打听到信儿回来以前,绝不许英英回去。“娃,这阵势,不小啊,比当年闹土匪,厉害多了。”男人何树槐也是出去几天没音信,也不知消息咋个打听下了,老二到底找到没?她一个女人家,能咋?只能狠着心儿把妹妹关起来,等。
又是一天过去了,天黑时分,院外突然响起一阵马蹄声,大梅一阵喜,跑出门一看,男人树槐回来了。“你个死鬼,可把我等死了。”大梅心里骂着,接过马缰,到槽前拴好,喂了草,拍打着身上的草进屋。男人阴着脸不说话,像是在外受了气,大梅不敢紧着问,站了站,道:“吃了没,我给你做饭去?”
何树槐像个死人,也不说吃也不说不吃,站着。大梅见男人今儿个不对劲,像是没了魂,心里一怕,就问了出来:“他爹,打听的事,可有信儿?”
何树槐恨毒毒说:“有,有,信儿满天飞哩!”
“他爹,你咋的了,冲我发个啥火?”大梅忍着心里的急,试着走上前,想把男人看得真切一点。没想,何树槐疯狗似的,冲她就咬:“这下你心口子平了,这下话掉到你嘴边了,宠,宠啊,跟你说过多少遍,他是大人,甭一天到晚当娃子们哄!”
“他爹,你说啥哩!”大梅终于忍不住,厉起声儿问。
“我家出叛徒了,叛徒,你知道么,整个峡谷都传遍了,你还装?!”
“啥子,叛徒?”
“就是何树杨,你不是很宠他的么,宠呀——”
何树杨,叛徒?大梅一时反应不过,嘴里喃喃的,脸色,却一点点阴下来。
就在这时,下人跑进来说:“不好了,大奶奶,你家小姐,你家小姐她……”
“英英咋了?!”
“她跑了,撬开窗子跑了。”
“啥?!”
水英英一离开何家大院,就没命地跑起来。她不敢骑马,一是怕被姐姐发现,另则,她也不敢骑马回大草滩。好在她有使不完的劲,这点儿路,难不住她。
深秋的大草滩,已有了凉意,脚步踩在枯草上,有一种飞的感觉。夜色不是太浓,天上泛着淡淡的月光。水英英刚跑过姊妹河,鹏就从崖上飞了过来,这阵,鹏给她带路哩。鹏,鹏,我家到底咋个下了,我爹哩?水英英边跑,心里边问。鹏无声,只是扑扇着翅膀,忽高忽低地往前飞。半夜时分,水英英的脚步停下来,借着朦胧月色,她已能看到自个的家了,那院儿,黑魆魆的,弯弯曲曲的院墙,像蛇一样盘伏在青石岭下。整个青石岭寂静无声,带给人一种死怕死怕的感觉。
水英英心里祈祷着,慢慢往前摸。她现在已不是三月里的那个黄毛丫头,心里,早就能装下事了。尤其经过种药和给宝儿娶阴亲这些事,她感觉自己长大了,知道该怎么看这个世界了。仇家远没到何家找她,青石岭也没打发一个人上何家,证明,这院里的事,大着哩。又是一个时辰后,她摸到了后墙下。后墙那儿有个墩子,是防止后墙让水泡塌,以前,水英英玩高兴时,会从这墩子上爬上去,跳进后院,后来为了防贼,爹把墩子撤矮了点,水英英会点儿武,别人进不去的地儿,她能。
趴在墙头上听了好长一会儿,院里不见异常,静静的,跟平时没啥两样。水英英的心稳下来。尝试着要往院里跳,刚要跃身,院里突然闪出一个黑影,好像是打草棚里出来,往厨房去。水英英赶忙猫下身,黑影走到院中间,停下了,抬眼往后墙这边扫了扫,水英英紧住呼吸,生怕黑影突然发出一声叫。还好,黑影看了看,又低头往厨房走。凭走路的姿势,水英英断定黑影是拴五子。既然拴五子都在院里走动,证明,院里的事没自个瞎想的那么大。她屏住呼吸,暗一用力,身子稳稳地落在了院墙下的乱草上。
一进了院,就是她的世界,再往前摸,水英英就如鱼得水了。她伏在厨房通往草棚那条小道边上的工具棚边,拴五子的身影刚一出现,她一个老鹰扑鸡,死死地捂住了拴五子的嘴。“别喊,是我。”
拴五子被这一袭吓得魂都出了窍,听清是三小姐的声儿,心,腾地落下来。水英英将他提到工具棚下,松开手,刚要问话,拴五子突然狼抓一般扯出声:“三小姐回来了,三小姐回来了!”
拴五子是两天前的夜里突然改变主意的。
看着小伍子跟拾粮在院里宰羊,还有羊肉汤喝,他不服气。想想水家这些个年,他更不服气,尤其是让小伍子当护药队长这件事,他一辈子都不服气。当然,不服气的,还有更大一件事,那就是水英英。
拴五子知道,水二爷为啥那般看重拾粮,但他不说,把这事儿藏心里。藏得久了,就生出另一种东西。一看水二爷对拾粮好,他心里就酸,后来水英英对拾粮好,他心里更酸。水英英对他来说是天鹅,他做梦都在想。可这些年,水英英压根就没拿正眼瞅过他一次,好像,他是院里的空气。
现在,这空气决定跳出来,跳给水家看。
 ...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