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按察使。
有受害者跑来状告襄阳府推官屈打成招,捏造罪名迫害无辜,那他这个按察使有权召其到省城对质,李信到了直接就可以拿下,然后以其罪行上奏弹劾。杨丰肯定不能不管自己的亲信,最终肯定以圣旨要他放人,但他这边立刻查出新罪行,继续弹劾李信,这样纠缠几回,把李信关在牢里几个月,哪天也就暴毙了。这套操作对于黄信这些老臣当然懂,他干了多年按察使,什么不懂啊,但问题是这么干的后果……
和杨丰公开为敌。
被杨丰一怒之下撤职,甚至杨丰给他安个罪行,也把他抓起来。
理智上他不能管。
可是……
郑赐说的并没错啊。
杨丰就是在玩蚕食,他没有足够的爪牙,控制的军队数量也不足以压制天下的反抗,毕竟理论上他还只是个外国使节,而军队都是大明的,一旦天下皆反,尤其是那些藩王们再加入,朝廷控制的军队,未必都会听他的。
人家是朱家的军队,又不是他的军队。
但他可以蚕食。
一个府,一个州,一点点搞。
而这些分田地的府州,老百姓对他才是真正忠心的,需要时候这些老百姓会为他而战。
那也不是为他而战。
而是为保卫自己分到手的田地而战。
当这样蚕食到一定程度,他自己培养的爪牙足够了,忠于他的百姓数量也足够了的时候,彻底毁掉士绅们的世界,也就只是一道命令了。那时候无数个李信刘文,会带着千百万分到了田地的百姓,为他完成一切想做的事情。
这是必然的。
黄信这些人都很清楚,而且也用不了几年。
五台山大学一年毕业上千人,而且还在扩建,还要开第二所,为了保险也是为了照顾北方,这所五台山大学准备开在太原。所以最多五年后杨丰的人才培养能力会翻几倍,一年毕业三四千不成问题,那时候大明朝廷控制区所有官员都会变成他爪牙。所以顶了天也就五年,而五年时间,哪怕他一年搞这样两个府,五年也有了一个省的人口做基础,而且北方还有山西,还有他控制的辽东,会宁这些边镇。
那时候谁能抗衡。
所以忍一天,他的力量就壮大一分。
想反抗必须趁早。
可是……
反抗会死的啊。
黄信和李至刚互相看了一眼,然后同时长叹一声。
几分钟后。
“这也没戏啊,都这样了,还一个个装死,这以后就是刀架脖子上,估计也就没胆量反抗了。”
布政使司衙门外,一直在郑赐身旁的随从郑贵多少有些无奈地说道。
好吧,他是杨丰派来的,实际上也是五台山大学毕业的,只不过没有参加科举,而是直接被选入锦衣卫新成立的侦察司。这个甚至都是秘密成立的,除了锦衣卫指挥使宋忠等几个主要将领,普通锦衣卫都不知道。但这个司和镇抚司平级,所以目前锦衣卫已经逐渐完善,北衙专职诏狱,针对文武官员,抓人审讯都是他们的工作。南镇抚司是内部纪律,主管锦衣卫内部的犯罪问题,侦察司则是外差的密探,专职的情报机构,不仅仅是大明内部,对外情报也是他们。
“不要急,他们都不急,咱们急什么?
再说就算他们想做什么,也得先准备好,就像黄信这些,总得提前布置一番,像儿孙什么的,总得先送到广州去才行。
再说光他们也不够。
得整个湖广甚至其他各省都支持他们才行。
最要紧的是,得军队支持。”
郑赐倒是一脸平静地说道。
就在这时候,前面一队骑兵狂奔而来,到了门前停下,一个红袍武将带着卫兵下马,他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郑赐二人,不过他很显然并不认识郑赐,只是看了看就不管了,而是带着一脸阴沉走进布政使司衙门。
几个卫兵留在外面。
郑贵立刻凑过去。
“这位军爷,适才这位将军是?”
他问道。
说着他把一张钞票递给为首的卫兵。
后者意外了一下,不过还是露出一脸笑容。
“我们将军是湖广都指挥同知,姓薛讳鹏。”
他说道。
“原来是薛同知,只是看薛同知似有些怒色,咱们是来湖广的粮商,是不是哪里又出乱子了。”
郑贵说着又递上一张。
卫兵了然地接过。
这个身份很合理,贩粮食最怕的就是地方不安,这不是贩回去卖,乱起来粮价高,这是产粮区,乱起来粮价也高,但对粮商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
“没你们的事,咱们将军在襄阳有块地,最近襄阳府推官,因为遭地方士绅截杀,正在对地方士绅报复,抓了襄阳府上百士绅抄家,咱们将军那块田是他一个姻亲给管着,也被那推官给抄了。那姻亲儿子跑来求救,咱们将军虽然官大,但管不着民间,故此来找李参议,要布政使司管管这个推官,你们贩粮食的别去北边,最近北边有些乱。”
那卫兵说道。
“谢了!”
郑贵拱手说道。
然后他回来,和郑赐两人赶紧离开。
“李信不会不清楚这些田产是薛鹏的吧?”
郑贵边走边疑惑地说道。
“年轻人,多少有些气盛,太祖后期这些年已经不怎么管事,地方上可不只是士绅在兼并土地,卫所这些将领也一样,只是不敢明着而已,但这些与士绅并无区别。
再过三十年,他们就都一样了。
不过这下子黄信和李至刚该有勇气了吧?”
郑赐笑容深邃地说道。
他说对了。
第二天,薛鹏的那个姻亲的儿子跑到按察使司击鼓鸣冤,声称襄阳府推官李信,构陷他爹,抓捕入狱,并屈打成招,然后以他爹供词,抄没他家产,分他家田地。
可怜他爹一个修桥补路,施粥舍药的贤德耆老,一辈子勤勤恳恳,连肉都舍不得吃才攒下两千亩良田,结果被这狗官直接籍没了。
天理何在啊!
六月飞雪啊!
总之他在按察使司门前,哭得俨然六月飞雪般。
他的哭诉最终打动了正义感强烈的湖广按察使黄信,后者立刻行文襄阳府,要求襄阳府推官李信到武昌与其对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