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油这才说道:“你们的反击路子,压根就选错了,拿三年无改君父之道来压制太皇太后和陛下,会有用吗?”
“太皇太后临朝,那是先帝的生母,你们用儿子就能压得住生母?陛下刚刚听政,不过幼聪,你们就敢暗暗指责他不孝?”
“你们与君实学士,吕诲叔,甚至是我,抗章相辩,哪怕切齿痛骂,都无所谓。”
“但是将锋芒对准太皇太后和陛下,那是找错了目标,我怕你们将来贬窜海隅,身死蛮荒,那都是轻的!”
章惇看着舞台,胸口起伏,目光闪烁,但到底没有反驳。
见章惇算是听进去了,苏油才慢慢说道:“再说回来,新法的效果到底如何,难道子厚大哥不知?”
“当年我就曾上书,明确说过以青苗之法,要实现民不加赋而国用足,根本就是缘木求鱼。”
“我在陕西以战事频繁不宜轻动为理由,施行改良的青苗法,借先帝六十万贯,让三路六十万人脱离五等以下,成为纳税的编民,并且还将六十万本金加上利息还给了先帝。”
“而先帝前后给了安石相公两千六百万贯,我想请问,十年施行下来,让大宋多少百姓减轻了负担,脱离了苦海?让多少家庭的户等,从佃户、官租户、五等户,变成了三等户,哪怕四等户?”
“不要拿蜀中和两浙南海来说事儿,子厚大哥也知道那是怎么回事儿,要是没有移民政策,我想问子厚大哥,京东京西,江南淮南,福建广南,这些忠实履行相公青苗法的地方,五等户以下,到底是增加了还是减少了?”
“按照我在陕西的比例,两千六百万贯玩了十年,大宋的五等户以下都该消失了吧?结果呢?”
“这一条你们没做好,就不能怪别人说嘴。”
章惇脸上变色:“明润你当年在两浙、陕西对介甫相公阳奉阴违,真当我们是傻子?当时不是王相公宽容你,不是我在同僚那里为你力争遮掩,你能有今日成就?”
苏油两手一摊:“力争遮掩?那请问我是做错了什么吗?需要子厚大哥为我周全?”
“你!”章惇顿时又哑巴了。
这尼玛没法辩了,你说这娃你做得对,那当时为啥要给他遮掩?是承认自己那帮人有问题?
你说这娃是做错了,不光成绩不允许,为啥自己要给他遮掩?因为自己是文过饰非的小人?
气死了!苏家人!纵横家学!介甫相公就没评价错!
苏油笑着拍了拍章惇的胳膊:“当然是需要子厚大哥替我遮掩周全的,能让苏油在两浙陕西一展长才,当时真的要多谢子厚大哥力言。”
“但是苏油其实也早有自觉,入朝为官,就是当年子厚大哥劝先帝的那句话,一刻快意都不得。”
“既然不与王相公吕吉甫同一立场,那就要有外放摧折,被安石相公穿小鞋的自觉。”
“很多人觉得我委屈,其实我一点也不觉得,因为汴京、两浙、蜀中、陕西、河北,大宋的基本盘,到底是保住了。”
“当年我论《青苗法》,还是子厚大哥代呈与安石相公的,那我们平心而论,如今再看,孰是孰非?”
“再说保马,大宋有多少良马,是由民间保马户手里得来?能装备骑军吗?能打仗吗?皇家邮驿局这次买了这个大单,到底是赚了还是亏了?”
“再说市易,除了京中市易调整功能,剩下的那些,从升斗小民的汤瓶菜篮里,从码头渡船里,抠出了多少来?先帝为此背上了多大的污名?民间商业受了多大的打击?到底值得不值得?”
“吴居厚的京东铁钱法,王子京的福建茶法,蹇周辅的江西盐法,这些市易变种,曾经造成了多大的危害?”
“李稷、陆师闵行茶法市易于西川,差点坏了王子纯的青唐大局,导致木征大王子起兵反叛,这事情子厚大哥不是不知。”
“王学士提帅轻兵,深入不毛,两次拼死大迂回,方才保住了局面。即便如此,那一仗我大宋折损景思立以下大小使臣十数员,精兵上千,这笔账,算不算得过来?”
“如非王学士用兵如神,那一次谁去能扛住?大宋还要损失多少?”
“这些法,难道不应该更张?”
桩桩件件,终于说得章惇没了脾气,其实很多东西他自己都认为不合理,不过一时意气相激,反而顶上了牛。
这就是标准的牵着不走,打着倒退,老子就是看你们不顺眼,就要横拧!
可苏油拉他到戏园子里来聊闲篇,反倒让他听了进去。
尤其是滥行恶法所带来的那次军事危机,让一直鹰派的他,深深地被触动。
后方无能,累死三军!差一点就断送了大宋当时来之不易的微弱优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