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不是滋味,脱口而出:“这么晚了,你还真来了。”
陈一凡看着他红红的眼圈,猜到他因为卖掉了父亲的公司和项目难过,可能还受了别的委屈,她尽量温和平静地说:“我答应过帮你的忙,当然要说话算话。”
柳青阳皱着眉头,低着脑袋,盯着手里的工具,轻声问:“为什么帮我?如果是看我一个败家子走投无路表示同情,那就算了,在你面前,我还想留下一点面子。”
陈一凡看了一眼手里的头盔,有些恍惚,手无意识地敲击着头盔,半晌后说:“不是。”
柳青阳苦笑:“不是同情,还能是什么?好啦不用说了,我明白。”
陈一凡摇摇头:“你是不是败家子我不知道,不过根据我们对柳源地产的研究,项目失败和资金链断裂都与你无关。说吧,你需要我帮什么忙。”
柳青阳站起身,环顾车行里各式各样的器件,他的摩托车,大大小小的奖杯,记录了欢笑与荣耀的合影。他的目光停留在自己那辆车上:“那就照顾一下我的生意吧,你不会失望的。所有。我想把整间车行抵给你。”
陈一凡愣了一下,看出柳青阳对这里的感情十分深厚,她还没来得及问,柳青阳就自己苦笑着说:“因为我缺钱。”他蹲在自己的摩托车旁,专注地摸着发动机,那低着头的侧影,让陈一凡不由有些恍惚。
他接着说:“这间车行是我这些年的心血,磕磕绊绊这么些年,没挣到什么钱,想来想去也只有你会感兴趣。”
“多少钱?”陈一凡问。
柳青阳大概问过大鹏这个车行能值多少钱,对方说一百万总是没问题的,于是他咬牙说:“三百万。”
他等着陈一凡讨价还价,没想到对方一口答应,并且在他惊异的目光中对他说:“不是因为同情你,我的同情没那么廉价。店不大,好在安静,我很喜欢。钥匙给我,我买下了。”
柳青阳拿出钥匙纠结了半天,终于交给了陈一凡。他叹了口气,苦笑着说:“陪我醉生梦死的哥们儿那么多,没想到,最后帮我的是你。”
陈一凡摇摇头:“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谈不上帮。”
柳青阳习惯了她这种下意识的划清界限,他犹豫了一下,又问:“其实,我还有个问题,想请教你。”
陈一凡望向柳青阳,似乎有些诧异这个嬉皮青年能说出“请教”两个字。
柳青阳看着他的摩托车,想起老柳最后一次站在这里的情景,声音不由有些哽咽:“虽然我这几年都尽量躲着他,但他毕竟是我爸,我了解他。他没什么吃喝嫖赌的恶习,做生意也用心本分,为什么,他会突然输个底朝天,现在连人都找不到。”
陈一凡微微挑眉,不太明白柳青阳为什么要问她,毕竟,她从未见过老柳,甚至跟柳青阳都算不上熟识。
柳青阳自嘲地笑着,看着窗外的夜色,远处CBD依然灯火通明,他知道,那里有他仰着头都看不到顶的摩天大楼。
“我不懂做生意……也不对,除了玩车,我什么都不懂,在我眼里,我爸过去就是一座看不到顶的大山了。我原来打定了主意,这辈子就坐吃山空,反正都有老柳顶着……结果呢?大山说没就没了。然后我才发现,嚯,我眼里的大山其实就是个小土堆,能逼死我们的债务,有人唰唰签个字就解决了……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你站得比我高,懂的比我多,告诉我,我爸为什么输?”
陈一凡明白了他其实是想问,是不是有人害了他父亲,然而这并不是她能三言两语解释清楚的,更何况,眼下看来风光无限、拿下地王的明德集团,面临的困境跟柳源地产几乎是相似的。她想了想,斟酌着词句说:“你父亲失踪,是因为项目烂尾;烂尾的原因是他合作的开发商资金链断裂。为什么会这样,是因为他动了人家的奶酪,这里面是个非常复杂的连环套。这个城市里每一个从业的人可能都多少有所涉猎,如果非要说你父亲失败的原因,其实只有一个……他根本不应该倾家荡产来介入,地产是个残酷的游戏,每个参加进来的人,也必须承担这样的结果。只有你足够强大,才不会被规则给玩了。”
她说完,就转身离开,留柳青阳一个人,静静地在已经属于她的车行里,与过去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