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这支勤王之师的目的就是征伐、夺权。放眼历朝历代,又有哪一次谋反,不是打着冠冕堂皇的旗号?何况还是眼下的燕王——若出师无名,怎么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公然造自己侄儿的反。
眼前的城池,是刚刚抢来的。
往后的天下依旧姓朱,只不过很快就会从侄子换成叔叔。
朱明月忽然想起了那个温柔而腼腆的少年。
这个时辰,已经出了应天府了吧。不知是否太祖爷预知了在自己百年之后,孙儿会有被推翻之祸,早在远离都城的某一处给他安排了容身之所,金蝉脱壳,李代桃僵,在这样一场残酷血腥的罹难中幸免。既然如此,当初为何要将这江山重担交付给一个文弱的少年?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能逃到哪里,能逃避几时?他是至高无上的皇家人,曾以帝王之血,坐拥锦绣山河——像春和殿里那位柔弱美丽的皇后,在敌军攻陷城池之时,不愿受辱以自焚来捍卫尊严。文官武将们一生恪守的气节,似乎并没有在那位年轻君王的身上得到体现,在面对杀戮和迫害时,反而还不如一个女人。
在无数的护国军拼死抵抗时,北平勤王的队伍里,仍有很多的优秀将领对那位雄才大略、杀伐决断的燕王誓死追随。其中,就包括她的父亲。
“已经半个时辰了吧?等都进了城,城门也该关了?”朱明月轻声问。
留在城外的,除了北军,也有一部分是宁王的人,他的嫡亲叔叔之一。众叛亲离,也不过是这般光景。
红豆道:“之前张统领派人来知会说,今夜宵禁要提前,不仅是宫城、皇城内外,整个京师都要夙夜戒备。想来不久后,就会有暂时负责巡城的北军步兵营来鸣锣示警,驱赶街上的人群……”
红豆说到此,抿了抿唇,还是忍不住道:“小姐,恕奴婢多嘴,这个时候,小姐不是该在奉天殿里,等候着王爷的到来吗?”
少女端着茶盏的手一滞,默然未语。
现在的确不是该在街市的茶楼里旁观的时候,但在那瑰丽恢弘的皇宫内城,那个她待了整整五年的地方,宫苑焚毁,后妃身死,诸臣不堪屈辱,纷纷以自戕而血溅当场。偌大的皇宫中,只留下那些哀嚎悲怆的太监和宫女,还有被鲜血染成一片嫣红的殿宇和楼阁。
这一切是谁的错,谁应该来负责?
燕王?
甚至是那些冲锋陷阵的将士?抑或是,她这个所谓的胜利果实缔造的辅佐者?
战争、皇权,在血和泪的浇注下已经混淆得无法说清楚。倘若当初建文帝没有下令削藩,燕王会不会被逼得谋反?即便不反,其下场是不是跟其他藩王有所区别?藩镇之地,一直都是那位年轻帝王的心病,不根除,不足以稳坐江山。如代王、岷王等人,被剥权夺地、贬为庶人;如湘王,紧闭宫门,阖家以死明志。
面对即将落下的屠刀,没有人会引颈就戮,与其称为削藩,倒不如说是一场浩大而残酷的谋杀,由此而来的靖难之役,燕王和宁王固然是窃国者,建文帝却也不无辜。
就像她当初进宫,不过是个小小的伴读,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参与到皇权的绞杀中,更无法料到在这场以“清君侧”为名的祸乱里,她也是很多悲愤的读书人口中“推波助澜、助纣为虐”之人。
“回吧。”
她叹了一口气说。
红豆不知她心中的千思百结,欢喜地点了点头,“是呢,回府也好,说不定老爷现在已经在新府宅里了。好几年都不得相见,这回总算与小姐重逢,指不定得多高兴!”
朱明月放下茶盏,闻言,眼底也浮出一丝少有的暖意。
说是新宅,不如说是一座闲置了许久的宅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