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盯着他的脸,瞧着他那冰冷郁怒的模样。像,的确是昌儿的种。
皇帝的身后,高德有却是暗自看看少年再看看皇帝,也觉得,像,的确是当今的血脉。
皇帝坐在龙案后,一副稳坐钓鱼台的心态,侧脸看着少年倔犟的脸:“不想认祖归宗?”
少年扭过脸,不吭声。
皇帝也不急,拿起案上的一本折子漫不经心地看着:“听姚矢志说,你自报身份,说是嘉熠的面首?”
少年眼睛顿时瞪大:“他胡说八道!”他说的是他是姑姑身边伺候的人,可没说是面首!那是他姑姑,母亲一样的人!
皇帝对着折子嗤笑一声,仿佛在嘲笑少年的无知:“你若是不想认祖归宗,也无不可。朕明日对外宣布,说你四年前已经早逝便是。你若是自愿做嘉熠的面首,那也没什么。朕已经赐了她十二个面首,多你一个也不多。”
“我说了那是他胡说八道!”少年怒了,“郡主养我教我,好比母亲,你莫要侮辱她!”
“母亲?”景泰帝玩味地看了少年一眼,“这么说,她是知道你的身份了?”
“你蠢么?那时候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事,她从哪里知道?”少年冲着皇帝怒目,但转瞬想到了什么,又蔫头耷脑地灭了气势,“我的确是骗了她。可我要是个儿郎,她肯定就不让我在跟前伺候了。”
少年突然便有些哀伤:“我喜欢伺候她。你不会懂的。”
景泰帝脸上伪装的表情收了。他是皇帝,他看惯了前朝和后宫形形色色的嘴脸,分得清真正的情绪。这少年脸上此刻的哀伤,是真的。
无需任何人解释,皇帝突然懂了这孩子为什么盘桓在京郊上清观附近,为什么不肯跟他们回来了。他是觉得不回来还有机会装回小丫鬟回到嘉熠身边伺候,回来了就再也不可能了吧?
皇帝突然想起很多很多年之前,自己的亲兄长。
那时,先帝才刚刚扯旗造反,他的哥哥们也都还活着。因为忙,原本日日陪他在一起的亲兄长被父亲带在身边征战,而自己因为年幼,只能陪着母亲。
那时候,他时常思念兄长。有一回兄长难得有时间回来陪他,他拽着兄长的手臂埋怨道:“好讨厌父王造反!要不是父王造反,兄长就可以一直陪在我身边了。”
景泰帝垂了垂眼眸,不再去想那些尘封久远的记忆,对于少年的无礼,又多了几分包容。
挥挥手让少年近前来,景泰帝已经明显苍老的脸上,难得地有了几分含饴弄孙的慈和:“你这说话不管不顾、大逆不道的劲儿,的确有几分嘉熠的风骨。听说,你刚到百里府那会儿,嘉熠亲自教导了你一年?”
少年怀念地嗯了一声,转而又警惕地看着皇帝:“郡主是好人,她没有大逆不道。”
景泰帝大度地挥挥手:“无妨无妨。嘉熠早就得了朕的恩旨,允她言语无状。她也是朕宠爱的女儿,你无需为此担心。”
“她经常进宫么?”少年眼睛一亮,但随即又黯淡了下去:“我骗了她,她会生气的。她不会愿意理我了。”
“呵呵呵,这个好办。”皇帝露出狼外婆一般的笑意看着自家大孙子,“你若是乖乖听话,皇祖父保证让嘉熠不会生你的气,如何?”
“真的?”少年的眼神瞬间就亮了,“你不骗我?你真做得到?”
“瞧你这孩子说的。”皇帝不赞同地纠正他,“所谓君无戏言,皇帝说的话,什么时候不算数过?”
“是啊,你是皇帝!”少年高兴了,雀跃地立在皇帝面前,“那你要我做什么?你说吧。”
皇帝狡黠地摸摸胡子:“我听说,你给嘉熠当丫鬟那会儿,伺候那丫头十分体贴到位?”
……
次日,皇帝万寿,举国同庆,百官参拜,万国来朝。
所有人都看见,皇帝身侧多了一个玉面皎皎的少年,玉冠华袍,仪表不凡。行路时,少年小心地扶着皇帝的手臂,安坐时,少年专注地伺候着皇帝的茶盏。少年心无旁骛,仿佛周围的一切全部都是摆设,他的眼里此时只有皇帝一人。
皇帝的神情也显得分外惬意、满足。
人们的眼里惊异、感慨、恍然并存。皇长孙的事闹得那么大,如今出现在皇帝身边,又长成这副样子的少年,除了那位皇长孙本人,还有谁!
果然,众国使臣觐见时,皇上命人当场宣布了圣谕:今有皇长孙,因自幼体弱,出生后得高人指点,养于山水僻静之所以避劫,秘而不宣。今劫数已过,重归社稷,特赐名为果,封郡王,上玉碟,入宗庙。
自此,太子子嗣一事尘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