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中知道他是个有大抱负的人,她从不过问石中流在沪市的事情。可能,她隐约知道一些,但不能问,如果真是她所想的那样,如果哪天有人来逼问她,她害怕自己受不住刑会招供出丈夫。
如果她不知道,就算是打死也招不出什么,也就不会威胁到她丈夫的安危了。
“玉芬,沪市的工作我辞了,我打算近日去江城。”
“那什么时候再回来呢?”李玉芬愣了愣。
“这个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现在时局太乱了。”
李玉芬又愣了许久,才道:“男人是应该志在四方,留在家中只会蹉跎你的意志。中流,给咱们的孩子起个名字吧。”
“好。”石中流皱眉苦思,忽然他想起自己最喜爱的一首诗,遂念道:“玉漏斯须即达晨,四时吹转任风轮。寒灯短烬方烧腊,画角残声已报春。明日便为经岁客,昨朝犹是少年人。新正定数随年减,浮世惟应百遍新。玉芬,如果生女孩就叫石玉漏,是男孩就叫石惟应。”
这是唐朝诗人方干的一首诗,方干因偶得佳句,欢喜雀跃,不慎跌破嘴唇,人呼“缺唇先生”。方干擅长律诗,他的诗清润小巧,且多警句,石中流中学时便熟读他的诗篇。
“石玉漏,石惟应,这两个名字真好听。”李玉芬咀嚼着这两个名字。
“以后我们要有两个孩子,一个女孩,一个男孩。”
石母在门前偷听,她早就做好了饭菜,但不想打扰到儿子和媳妇说话一直隐忍着。“中流,玉芬,出来吃饭,别等饭菜凉了。”
客厅餐桌上摆放着几碟素菜,这个时局普通人家也吃不起鱼肉。
石中流的碗中夹满了菜,但他又将菜分别夹到李玉芬和石母碗中,这是他最关心的两个女人,也是最担心的两个女人,还是对他最好的两个女人。
吃完饭,石母撵两个年轻人出去散步,石中流扶着李玉芬的腰,两人坐在古琴路口的银杏树下。这株银杏树有几百年的树龄,传说每到深夜时银杏树就会化为人形,在古琴路的街道上闲逛。如果凡人遇到它,向它祈求愿望,它便会帮人实现。
满树青翠的银杏叶在风里发出呜呜的响声,洒下一片浓荫,李玉芬转过身看着粗壮的银杏树桩,笑道:“中流,你说一棵树能活多久?”
“如果有阳光,有雨水,没有人砍伐,一棵树可以活到地老天荒,海枯石烂。”
李玉芬叹息一声,道:“一百年后银杏树还在,但我们已经不在了,我真的好希望自己可以变成一棵树,我不是怕死,而是希望能够永远地想着你,念着你,像这株银杏树一样,日日夜夜守在古琴路口,等待你回来。当你出现在这个路口,那树叶发出的响声,就是我向你发出的呼喊。”
石中流凝视着近在咫尺的妻子,这番话让他感动,他想说些什么,但感觉那些话都很苍白无力。想了想,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把小刀,在树桩上刻下八个字,然后又留下了时间。
“情比金坚,至死不渝。1927年4月17日。”李玉芬念道。
“一百年后即使我们化为烟灰,但我对你的情义就如同这银杏树上刻的字,经历世事变幻而永不消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