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煜似乎感受到了蓝玉的目光,收回视线,眼神归于平静。
蓝玉也恰如其分地低下头去。
萧煜从软榻上起身,转到一扇八面屏风后面,说道:“瑞玉,你说这次入关,我们有几成胜算?”
蓝玉微微皱眉,没有急着开口。
都说伴君如伴虎,蓝玉能在萧煜面前荣宠不衰,一直被萧煜依为肱骨,而不是像林寒和闽行那般浮浮沉沉,自然有他的道理。堪当大任和明白慎独二字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他很细,细致入微的细。比如说萧煜说话的习惯,蓝玉就深谙其中玄妙。若是萧煜说“咱们”,那就表明这件事在萧煜心中的分量并不重,甚至可以说无伤大雅,可若是萧煜说“我们”,那就表明萧煜很看重这件事。同理,萧煜用“我”和“本王”也有很大差别,“我”多半是表明亲近之意,而本王则是略带疏远和郑重。
这是萧煜说话时的小习惯,甚至萧煜本人都不会在意这种已经成为本能习惯一般的小细节,可偏偏蓝玉注意到了,这就是所谓的公门修行。
这次萧煜用的是我们,蓝玉不得不慎重对待,所以他思量了许久。
萧煜也不急,在屏风后面换下身上的石青色常服外袍,换上了绣着暗金龙纹的玄黑色蟒袍。
等到身着蟒袍的萧煜重新从屏风后面走出来的时候,蓝玉也有了答案,轻声道:“在我看来,我们这次入关大概有五成胜算。”
萧煜笑道:“五五之数?不少了。”
蓝玉没接话。
萧煜自顾说道:“值得男人掏空心思去对待的,只有两样东西,女人和江山。女人,我是认命了,可是江山基业,我还是想再拼一拼,南征北战,困于西北囫囵之地,我实在是心有不甘。”
蓝玉这才附和笑道:“蓝玉不混一个从龙功臣和开国公侯,也是心有不甘啊。”
一君一臣,相视而笑。
这一日,萧煜在中都校阅四万中都守军,并移驾至西河原丹霞寨。
萧煜的意图昭然若揭。
傍晚时分,蓝玉孤身一人返回中都。
站在中都的城墙上,蓝玉扶着城垛,猛然想起许多往事。
当年他就是在这儿发动兵变,斩杀西北军将领数十人,也是在这儿阻住了徐林去路,促成了中都献城,徐林投降。可以说,在众多扶着萧煜登上王位的手中,绝对有蓝玉的一双手。蓝玉亲眼看着萧煜的一点点蜕变,从一个公侯冢子成长为今日虎视天下的西北王。在这其中,萧煜变了很多,因为王位,他放弃了很多东西,也因为王位,激起了萧煜潜藏在内心深处的野心。
男儿当掌权。
今日的萧煜,可以说时势使然,也可以说某种必然。
萧煜是君,是主君,蓝玉是臣,是谋士。
主君做主君该做的事情,谋士做谋士该做的事情。
主君要这个天下,那么谋士就要为主君谋取这个天下。
一声闷雷响起,毫无征兆地大雨滂沱,水珠倾斜而下,砸在城墙上,溅起无数朵细小水花。
蓝玉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眼天空,自语道:“简文四年,九月初七。”
这时候一队骑兵冒着大雨冲进了丹霞寨,马蹄踩踏飞溅起无数泥水。
雨声、雷声、马蹄声混在一起,杂乱不堪。
为首将领在距离大帐还有十几丈的时候,翻身下马,声音不高,但在轰隆雨声中清晰可闻,沉声道:“末将闽行请见王爷!”
大帐内的萧煜听着外面的雨声,下意识地打开怀表。
“亥时三刻。”